三日后。
东涧山。
比起西涧渐次拔起的山峰,东涧山藏于群山之中,真正地远离人烟。
叠翠掩映的幽深之余,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绵延,远望而去,唯有数座已入云霄的山峰点缀在雾蒙蒙的远方。
此处耸立的绵延山峰拦断了吹自东南的寒流,寒流化雾沿山而上,如一条稀松倒挂着的无边长河,由凡间流往天上。
通行的小路位在山峰东南面的山腰处。
此处草木稀疏,乱石堆叠而成的斜坡,有零星的绿色点缀在乱石之中。
眺望时,并看不见路,只有走在跟前了,才能隐隐见到半人宽稍显平坦的石径,至于是人工堆砌还是天然而成,就真的不得而知了。
石径崎岖,时刻都得看着脚下,此时的五人缓缓而行,都跟在了大咪的后方。
相比五人蹑手蹑脚的缓慢,大咪显得颇为矫健自得,在乱石的斜坡上各种奔跑和飞跃,时不时折腾出不小的动静,弄得阿蝶和刘仙儿行走得更为心惊。
四人依旧沿着山脚溪水的方向前行,傍晚时分,眼前却出现了一条三岔路。
溪水方向的岔路雾气渐浅,依旧是乱石路,和来时路几乎一致。
凭空出现的是一条绿草小径,幽深远去,浓雾环绕,只可见丈余处的光景。
众人皆在犹豫之际,大咪忽然仰头一声长啸,透着愤怒和哀婉。
转而不顾一切地向着幽深小径奔去,仿佛听见了什么呼唤。
大咪走得颇为果决,对身后赵小诗的大声呼喊竟是丝毫不闻不问。
赵小诗跺了跺脚,心急之下,亦是顾不得其他,率先大跨步跟着跑入浓雾之中。
两位女子对视一眼,点了点头,稍加犹豫,四人亦是齐齐尾随。
前行了半里路,绿草小径上又多出了许多盛开的小白花。
浓烈的雾气,淡淡的花香,彻底包裹了这条小径。
刚开始四人还可隐约听见赵小诗的呼喊,但越往深处,那呼喊声却仿佛是从四方传来,越发地捉摸不透。
待李牧遥停下脚步环顾而去,惊觉一切的一切,都已被牢牢地锁在这浓雾之中,犹如一座巨大的牢笼。
更为可怕的是,李牧遥停下时这才猛然发觉,一同进入此处的其余三人,刚刚还在耳畔的声音,此刻竟也是齐齐消失。
而刚刚的自己,竟只顾向前,丝毫没有任何察觉。
想到此处的他瞬间后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。
李牧遥有些颤抖地握紧拳头,眼下之势,已再无退路。
即便是龙潭虎穴,也只得硬闯了。
少年咬着牙又复行了几百米,雾气淡了几分,李牧遥发现眼前突兀出现挂着几抹白花的枯枝,环眼望去,白花如雪落枝头,清新的香味四溢。
居然是一片李树林!
就在此刻,一个苍老和煦的老妪声音徐徐传来,“春山淡冶而如笑,夏山苍翠而如滴,秋山明净而如妆,冬山惨淡而如睡。”
老妪手中羽扇轻摇,随着这位老妪的扇动,雾气竟是不知为何齐齐退去,露出了这方天地本来的光景。
一处寻常人家结构的茅草屋映入眼帘,乍看下,普普通通,只是白顶有些刺目,如覆满了李花的三冬之雪。
老妪缓步走来,白发如雪披于肩,面容纹理显得有些苍老,身形却并不蹒跚,相较于朝气正盛的李牧遥,犹是有些莫名的挺拔。
老妪眉心一点朱砂格外扎眼,身着一身少女装扮的淡粉衣裙,她双目打量着李牧遥,却仿佛在与另一个人对话一般,说着少年听不懂的怪人怪语,“命由己造,相由心生,世间万物,皆为化象。”
似是一番评点过后,老妪便瞥过头去,对突兀在场的李牧遥并不理会,只是在这李树林中悠闲地踱步。
李牧遥这才留意到,草屋的角落里,大咪和林大义皆杂乱地躺在屋内的墙边酣睡,李牧遥慌忙地走到林大义身旁,可任他如何摇晃拍打,却怎么都唤不醒。
不远处,刘仙儿和阿蝶亦是同样的光景,只有横卧的赵小诗还睁着眼睛,双条粗壮的小腿抽搐式地乱蹬,似是在疲惫地挣扎。
老妪见此情景,轻笑一声,又摇了摇羽扇,说道,“非礼勿视。”
一阵带着几瓣李花的微风拂过,不远处的赵小诗便乖乖地合上双目,沉沉地进入了梦乡。
老妪目光复又转向了李牧遥这边,继续打量着说道,“一条出江龙,一只笼中雀,均环绕于身,年纪轻轻,如是多的因果纠缠,小青衣,这是何苦呢。”
李牧遥恭敬地深深作揖,开口道,“婆婆,我们并无恶意,只是大家心急地来寻找大咪,这才误闯了此地,无心惊扰,麻烦放我和朋友们走吧。”
老妪依旧一脸笑意,只是翘了翘嘴角,有些诧异,“婆婆?大咪?”
李牧遥赶忙开口解释,“大咪就是那边睡的那只白虎。”
老妪笑意更盛,羽扇遮住半面,“大咪?好名字,挺配他的,这么说来,你们还是他的朋友。”
李牧遥一时捉摸不透老妪的想法,不知该如何作答。
老妪一步步走到大咪身旁,伸手轻轻抚了两下白虎额头,大咪回应似地动了动耳朵,“灵识被封,也只剩下了这副真身躯壳,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幸运。”
老妪蹲下身子,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体型庞然的白虎,沉入了回忆,不知多久后才再次徐徐开口,语气冰冷且苦涩,“小青衣呀,本打算是放你走的,可你这声婆婆叫的,实在是不衬我心意,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了。”
老妪挺拔的身躯蓦然立起,霎时仿佛牵起了一片阴影。
老妪一步一步极缓地向李牧遥走来,看似轻盈的迈步,每一下如正正地踏在李牧遥心房之上。
眼前人,既是女子,又是老人,却带给李牧遥从未感受过的威压之势!
下一刻,少年感觉胸口有千斤重石压下,他捂着胸口后退,情急之下,气海翻腾,身后虚影不受控地浮现,雷霆之声传来,“婆婆!请住手!”
老妪眼中寒芒更盛,瞳孔深处一抹金光闪过,只见老人右脚轻轻抬起,却是重重一踏。
周遭天地如受重击,轰然一振,身旁李花如雨落地,这一踏,李牧遥身后虚影直接被震得溃散,老妪呼出一口气,缓缓开口,语气中多了许多柔和,“倒是有些造化,可惜浅薄了些。”
老妪说罢,不管此刻正双手撑地,苦苦坚持的李牧遥,悠悠然说道,“放心好了,我不会伤你们性命,在此处也十余载了,从无访客,无趣极了,你们来得正好,留你们在此作伴,好好陪陪婆婆,说不得,于你而言,也是件好事。”
老妪说到此处,双手负后,嘴角勾起,竟也是觉得有些有趣,“呵,婆婆?看来真的是老了,唉,花落人亡两不知啊。”
李牧遥缓缓支撑着抬头,口中隐隐有鲜血溢出,“不行,婆婆,不行,我真的不能留在这!”
李牧遥重重地摇头,青丝和白发散乱垂地,疯魔却又狼狈。
老妪看向此处,愣了片刻,说道,“倒是有些骨气,可惜呀,就是有些不自量力。”
尽管这么说着,还是收起了即将按下的右手。
老妪双手复归身后,轻笑着开口,“既然如此,婆婆倒有了个更好的注意,婆婆啊,不妨带你观下你的光阴长河,看看我家小青衣到底有几斤几两?”
说罢,一袖轻挥,施在李牧遥身上的重压潮水般倾泻着退去。
李牧遥躬身于地,大口地喘着粗气,额头上的汗珠落雨般滴下。
老妪双手伸向天空,竟是伸了个懒腰,仿佛沉睡许久初醒一般,口中念念有词,“千金难买佳人笑,千金难挽红颜老,千金难求金梁酒,千金难换黄粱梦”
此语说罢,老妪苍老容颜竟是徐徐褪去,整个人脱胎换骨一般,露出了娇嫩姣好的少女面庞。
眉心带朱砂的少女玩味地盯着李牧遥,翠生生的嗓音开口。
“小青衣,婆婆我今天便赠你黄粱一梦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