仓房里堆的都是今年新收的稻谷,格外的多,那人看他挥着臂膀,埋头苦干,心中懊恼。
依纯一法师的架势,该不会要把这房里的稻谷舂完吧。
唉,早知就不堆这么多了,舂米可是个体力活。
“你去做事吧。”
纯一说着挽起袖子,这下手背上的脉络更清晰了。
“不用照看我。”
那人点头,再看了一阵子,默默离开了。
他走了,纯一便更加卖力,手里使足了劲,边砸边看着石盘里分离出来的米糠。
他少时也劈过柴,舂过米,总是熟悉的,这,并不是什么苦差。
房里只有棒槌与石盘相撞的声音,商姝走近纯一。
“啊呀,主人人,小一一为什么要舂米,好辛苦的。”
团子看着纯一身后堆得满满的稻谷,嘟囔着,“而且这么多,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啊……”
商姝看着纯一。
依旧是一身麻布黑衣,只是更厚了些,衣袖被高挽起,随着挥臂,手背乃至露出的胳膊上全是青色的筋脉,混着冷白的肌肤,如同上着青色花纹的瓷器,十分漂亮。
此刻正专注的给谷去壳。
她扬手,对着谷堆轻挥。
团子飞过去凑近看,整片的稻谷中米壳几乎脱出来了,分开的粒粒都干净。
它懂了似的抿嘴笑。
主人人很疼小一一嘛。
商姝又看向石盘,米糠全被砸了出来。
这时,纯一放下棒槌,将石盘里的米与谷壳分开,又端了些稻谷继续砸。
一下又一下。
这次,不用多使劲,一石盘的米就分出来了。
他又将干净的米和之前脱好的放在一起,抬起棒槌接着舂。
始终沉定,冷静。
纵然做着重复的事,却没有丝毫不耐,一套动作规整熟练,像是做了许多年。
商姝来到纯一身旁,将手放在棒槌上,和他一起挥臂使力。
一同扬起,又落下。
本盯着石盘的纯一忽地垂眸。
这种感觉……
但房里除了他,分明再无人了。
手不自觉的用力,但动作不停,带着棒槌直直碾着。
团子在一旁双眼放光的看着两人,恨不得拍手叫好。
和睦,实在和睦,不愧是小妻夫!
它看的津津有味,就想靠到稻谷堆上,可哪知,刚挨到边,便深深陷了进去。
直直落到仅铺着薄薄一层稻谷,与地面轻隔开的位置上才停下。
团子愣了会,晕乎乎的飞起,浮在半空看着眼前。
还是满满一堆稻谷,根本就没有塌陷。
它看错了么。
这么想着,团子快速闭眼又睁开。
还是有。
它又尝试着,这回,刚靠在稻谷上,又快速滑下,直至地面。
天哪噜!
团子身上沾着些稻谷,狼狈的钻了出来。
它审视的看着眼前,又偷偷望向一起舂米的纯一和商姝。
纯一的神色再正常不过,很是认真的看石盘,而商姝根本没有分给自己一个眼神,只握着纯一的手,专心带他舂米。
稻谷堆不是实的,完全没有看着那么多!
想到商姝之前的挥手,团子激动的摇头摆尾,嘴角的笑容极大。
哈哈哈,主人人你就宠他吧!
哼哼,宠他,使劲的宠!
“啦啦啦!”团子一连转了很多圈,接着睁大眼睛好心情的盯着商姝和纯一。
要舂米就舂吧,妻夫间的小情趣。
商姝面对纯一,双手覆在他手上,带着他将棒槌重重落下,捣米。
而纯一垂眼盯着晶莹白净的米粒。
不知不觉,他的额间起了层细汗,呼吸也乱了,轻轻的喘着,商姝动作不停,一手包住纯一的手继续带他,一边用衣袖拂去汗滴。
接着,又走到纯一身侧,将他半抱着,轻抚他被汗打湿的背。
就这样,房里的稻谷不断减少,一盘盘的米被倒出,渐渐成了堆。
快到开斋时刻了,后厨的人走到门前,“法师,你休息会吧,要用斋了。”
他边说边观察纯一。
脸上有黏湿的汗,且比之前红润,袍衣粘在了后背,除此,再无什么不同。
纯一将石盘里的米倒出,又将工具收好,才停了手。
“今日多有叨扰。”衣袖已半粘在臂膀,他将手合十。
“不敢,不敢。”那人忙抬手回着,“阿弥陀佛。”
纯一走出房门,那人跟在他身后。
路过后厨时,见他没有停下的意思,立刻叫道,“法师,要开饭了,请您留步。”
“不用。”
“多谢。”
纯一从后门走出,快步朝着后山去了。
“法师!”那人着急的想拦他,但纯一的身影很快消失了。
那人在门口站了许久,接着叹了口气进门。
先是送柴,现在一声不吭,不过半日,便舂了那么多米,还不在斋堂用饭,跑到后山去,孤零零的,这是什么修行?
纯一见那人没追来,脚步便慢下,沉稳的走着。
使了半日力的胳膊垂在身侧,商姝走在他身旁,将手伸过去虚握住了他的手。
两人相携踩在羊肠小道上,迈过后山的门槛,向木屋走去。
崔予怀抄完告示并没有回府,而是卷起纸,和众人一道去了相国寺。
寺中的人实在多,他烧了香就挤在人群里,不曾想听到她们聊家中之事。
“我已经给我儿看了门好亲事,只等他平安归来了。”
“我家早相看好了,已定了亲,要不是这场战,怕是早就成婚了。”
“幸而我家的早成了婚,媳妇肚子里也有了,当时只想着,便是真的回不来,也要留个后……”有人插了一嘴。
“快别说这晦气话,陛下这般厉害,又爱惜子民,定会带着他们归家的。”
“我知道,能回来就好,我再不盼什么。”
“咱们寻常人家想的就是这些,盼着有个贤能的君王,日子能好过些,又希望自个家里头儿女成家立业,兄友弟恭,合家欢乐,如今这不都慢慢实现了。”
崔予怀听着,将装有告示的袖子高抬起。
百姓念的是这些,而自己为人臣子希望侍奉的君王是明主,离开朝堂,也有一点私心,想有儿女情长。
他抬头看向院内的福树,红绸正随风飘着。
陛下,您该回来了吧。
上谷城中,于城墙之上守卫的士兵看着远处空中扬起的黄沙尘土,握紧长枪警戒着。
马蹄声愈发的大,那滚动着的飞尘也到了城墙底下。
士兵欲派人去禀告霍行洲,但在看清来人后,瞪大了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