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听众人说,你住到后山去了,可有此事?”
“嗯。”
“后山虽然清净,但长年未住人,难免潮湿,怕是什么也没有,你住在上面,可缺哪样东西?”师兄继续问着。
“不曾。”
“那便好,不过眼下已九月中旬,山中寒凉,与寺内不同,你要时刻注意,添衣保暖。”
“多谢师兄。”纯一顿了会,回应着。
“道什么谢,你我同门本就亲厚,更何况我看着你长大,不用同我客气。”
纯一默默点头。
“那我便不打扰你清修了。”师兄同他道别。
纯一目送着他离开。
“快些上山吧。”师兄又叮嘱着纯一。
“好。”纯一转身朝着后山走。
就在他快要迈入另一道门时,已走远的师兄高声说着。
“纯一,修行切勿急躁,也莫强求,随心来。”
纯一跨过门槛的脚步停下。
师兄看着他的身影,眼里全是关切和担忧。
他还是担心,慧极必伤,有时太过反而不好,况且,纯一近日也有些反常。
纯一还站在原地,良久,才开口。
“多谢师兄,我会注意。”
“我上山了。”
他继续走进门,很快便消失了。
师兄见纯一应下,也安了心,慢慢回去了。
但纯一没走几步便停下,他定定的站着,回想着师兄的话。
莫强求,随心来。
强求,他与商姝,是命定天成,这是他该走的路,与旁人无关,也前世修来的缘,是福分。
随心,如今他的心里只有商姝,现下只盼着她能平安回来,再装不下其他事。
纯一闭上眼。
偏僻的小道里,他就这般,头向下垂,闭眼站着。
商姝站在纯一身旁,伸手揽住了他,将他完全抱进怀中。
他瘦的厉害。
尤其是本就消薄的脊背,现只摸到突起的骨头,连匀细的皮肉也很少了。
两人亲密的靠着,商姝又贴上纯一的脸。
冰凉。
于是,她凑到他耳边,绕着耳廓,轻轻的啄着。
一下又一下。
沿着脸骨,到了脖颈。
不过一会儿,纯一便烧起来了,因着热气,苍白的脸也渐渐红着。
呼吸慢慢失了调,他轻微的喘着,接着睁开了眼。
这回,他眼里又盛着水光,张嘴无声的喊着。
商姝。
而商姝已到了纯一的后颈处,吻轻轻落下,她亲着最后一寸未被覆盖的肌肤。
轻柔。
很快分开了。
再看纯一,便是眼前的这副样子。
眉心的红痣发出亮色,舒展的眉轻微蹙起,眼睫低垂着,但可见细碎的泪,挂在眼角,欲掉不掉。
高挺的鼻根翕动,饱满红润的唇微张着,似在邀请。
她凑过去,压住了那欲张的两瓣。
纯一呆愣着,不知所以。
许久了,唇瓣被压的没有知觉,却更红艳亮丽了,商姝才和他分开。
她看着纯一。
眸色更加水润,那颗碎泪也掉落下来,滑过眼角,淌过细腻的颊,还在掉着。
商姝将唇贴在他的下颌,下落的泪便染到了她的嘴角,顺着轻薄的泪痕上去。
到了眼尾,她轻轻吮着嫩薄的部分。
于是,纯一眼角愈发的红,但眸尾的水渍却是没了。
纯一早在那一滴泪掉落时便失了神。
他恍惚的站着。
好一阵子过去,才慢慢抚上红肿的唇瓣,指腹也像商姝之前做过的一般,绕着唇纹描绘。
商姝看着他笨拙的学习,吸着唇瓣,不带一点怜惜,毫不留情的捻着嘴角。
忽的,纯一放了手。
他半弯下腰,重重的呼气,接着仓惶离去。
不复往日的沉稳,他的脚步慌乱极了,人也出神无措的厉害。
他就这么跌跌撞撞走在这条长狭的小道上。
到了后山的门前,纯一握住门板用力推开,然后猛地合上,回木屋。
他快步走过古树,树林里、松软的土地上全是他明显厚重的脚印,将之前轻浅的覆盖了。
来到密麻的竹林前,纯一直接走进去,层层竹叶打在脸颊,也全然不在意,他步伐极快,短暂的哗啦声过后,便直奔木屋。
房里,他跪在了柜子前,手颤抖着打开,拿出被布帛紧包着的手写《妙法莲华经》。
纯一把它抱在怀里,低下头用脸蹭着布帛。
“商姝”
“商……姝”
商姝来到纯一身旁,环抱住了他的腰。
上谷城中,士兵已将尸体清理干净,街路上的血迹也除了大半,只剩些堆起来的浓稠的难以冲刷的痕迹。
百姓也不再拘谨和恐慌,都走动起来,正街处已有些摊贩做起生意,吆喝着叫卖。
城里不再肃杀和沉寂,有了些人气了。
“姑娘往后便来这处买菜。”霍行洲带竹苓走到上谷城最大的菜市前。
“北狄人挥霍肆虐,加之战事吃紧,现下城中供的只有些应急的干菜,不过很快便会恢复。”
“多谢霍副尉。”竹苓诚挚的道谢。
“不用,陛下筹划战事,领兵攻城,统略全局,最是辛劳,在军中有诸多不便,姑娘伺候好陛下,便是让军中的众人放心了。”
“副尉放心,奴婢定侍奉好陛下。”竹苓正色说着。
“多谢姑娘。”
霍行洲对竹苓抱拳,又带她离开菜市, 转着城中。
日子便这般过去。
又是几日,随从才来到商都,他骑马进了城门,便直奔丞相府。
“西北来信,卑职请求拜见丞相。”到了丞相府后,随从下马走到门口的小厮跟前。
“大人请进。”小厮忙带着随从去见丞相。
“老爷,西北的信使来了。”小厮跑到丞相房门前。
房里的丞相听了,忙走过来开门,他心焦的很,见到信使,便直接问。
“赢了吗?”
“回丞相,大胜!”信使说着掏出了文书。
丞相听着,心一下就放到肚子里了,看到文书又立刻接过。
“北狄贤王欲射箭杀人,陛下一箭穿破其射来的箭矢并射中贤王肩胛,我军军心大涨,怒杀北狄军。
贤王中箭后,北狄使卑鄙手段,欲拿城中被俘百姓威胁,千钧一刻之际,陛下自马上跃起,独自登上城墙后,一刀砍去北狄贤王的人头,众人一时静寂。”看到这处,丞相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“北狄贤王当场死亡,尸首分离,且尸身与人头皆被踏于我军马下,士兵因此大受鼓舞,而北狄人心惶惶,军心不稳,自乱阵脚,我军趁此攻破城门,入上谷城中,大杀北狄人。
上谷一战,尸横遍野,血流成河,我军大杀四方,几将贤王所带北狄人屠尽,且城中未留余孽,陛下以此告慰因突袭丧命的将士。”丞相读完后,眼里已有了泪花。
“好啊,好啊!”
他将文书放下。
“那陛下可曾受伤?”又迫切的问。
“陛下毫发无伤,轻而易举领军破城。”信使想起那日的商姝,很是激动。
“真好,真好。”
丞相仅是想着便笑开了花,反应过来后,忙安排小厮。
“快去给信使安排客房,将文书誊抄了,把大胜的消息传出去。”
“是”小厮忙跑出去。
“丞相,不必安排了,卑职奉陛下旨意还要再送一封信,便不在此落脚了。”
“啊?”丞相有些惊讶。
“虽送信紧要,但信使连夜奔波,定十分劳累了,不妨将信送出后,再回府邸。”
“卑职多谢丞相,只陛下吩咐过,若有回信,定要快马加鞭送回,时间紧张,卑职先行告退。”随从说着就退了出去。
“那信使快些去吧。”
丞相也不再勉强,看着随从离开,他长舒了口气,又拿着文书看起,甚至大声念出来。
“陛下一刀砍去北狄……”
所读的字字句句都透漏着喜意。
随从出了丞相府,便直奔相国寺,快速下马后,就走进去找人。
迎面碰到一个小僧,他便直接问,“敢问小师傅,纯一法师在何处?”
“你找纯一师叔?”小僧看着他。
“正是,事情紧要,还望小师傅告知。”
小僧打量着随从。
一身骑装打扮,看着不像是什么恶人,虽说纯一师叔长居寺中,并不会认识过多外人,但闻名而来的人依旧络绎不绝,此人说有要紧事倒也平常。
“纯一师叔现居后山,你随我来吧。”
“多谢小师傅。”
随从说着就跟在小僧身后,一起去后山了。
“纯一师叔,你在吗?”小僧带着随从穿过竹林,便让他停下,靠近木屋询问着。
纯一刚劈完柴进屋,听着小僧的话便开了门。
“阿弥陀佛。”
小僧对着纯一行礼,“纯一师叔,有位施主找你。”
纯一看向站在柴火堆旁的侍从。
侍从见纯一看他,便急忙朝着两人走来,同时从胸口掏出信函。
“我不见客,施主还是另寻他人吧。”
“纯一法师,卑职……”
纯一和随从同时说着。
“纯一法师,卑职是奉陛下旨意给您送信。”
随从听到纯一的话愣了会儿便直接说,同时将手里的信函递了出去。
纯一听到商姝心便提起,在随从说完后就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信函。
商姝给他送信了。
想到这里,纯一的心就突突跳起,一下下撞着胸腔,好似要跳出来。
但想到商姝,他立刻问道,“她现在如何?可曾受伤?”
“法师放心,陛下英武过人,在上谷一战中,未曾伤到分毫,且带领士兵,成功攻城,大获全胜。”
未伤分毫。
纯一呢喃着,心便稍稍放下。
他伸手接过信函,走进了房里,随从也没有跟进去,就在门外静候着。
房里,纯一摸着信函,用指腹感受着纹理。
摸了好一会儿,他才慢慢拆开。
上面附着的不过七字而已。
遥以信笺寄相思。
相思。
纯一呢喃着,嘴角不自觉的挂起笑。
商姝她…她想我了。
她念着我,在边远的西北。
纯一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,脸上的笑容也愈加明显,眼尾缱绻,长睫也翘着。
他爱惜的摸着手里的信笺,越看越喜爱,心中的欢愉愈来愈大。
他便将信笺用手抵在心口,感受着藏于胸腔内的跳动,接着又低下了头,目光怀恋又柔和,欣喜且愉悦。
其实我也很想她,一直挂念着。
纯一很想很想,一直思念着商姝。
屋内许久都没有动静,随从也不敢冒然进去看,只在外面说着。
“纯一法师,若你有东西要带给陛下,可交于卑职,来之前陛下曾吩咐,若有物务必带回。”
纯一还沉浸在思念和欢喜中,等反应过来后,慢慢将压在心口的信笺拿出。
“遥以信笺寄相思”
商姝的字本行云流水,潇洒隽永,如同《妙法莲华经》给人的庄肃与出尘,但这张信笺上落笔的七个字,却收了些许,没了那份冷,多了几丝柔柔而缠绵的情。
他一字一顿的念着,嘴角的笑容如同湖中的涟漪,久久不停,且愈发荡漾。
且他的语调柔和的如同春日里徐徐的暖风,只让人觉得有几分情意与暖色,也似经历过寒冬于暖日下消融的长河,由坚冰化作汩汩流水,不间断地驶向远处。
遥寄相思。
盼归盼归。
遥以信笺寄相思,我以绵绵情,久久意,盼汝归。
心中再难以平静,纯一从柜中拿出了红纸,执笔写着。
盼归。
这两字写的极好,跟商姝的字有些相似,但不同的是,纯一的笔力强劲,写成的字却比商姝的还柔。
这番不是字中蕴藏着情,而是由满满,牵着心绪,蕴着相思的情铺就了二字。
盼汝归。
盼汝平安归来,盼汝尽快归来,望汝大胜,了却烦事归来。
纯一看着小小红纸上的两字,待笔墨干了,放进信函里装好。
同时又打开柜子,拿出了他连夜里打磨出,串好的手珠。
磨珠子时,纯一也在诵读佛法,故而每一颗磨好钻了孔洞的珠子都有加持,制成之后,他又每日每夜的跪拜供奉。
这番下来,即使他是个不成器的俗人,但心诚,总是会有效果。
纯一看着手串,将它装进了木盒里。
颗颗许愿,珠珠加持,念佛开光。
商姝,唯愿你平安。
两样东西全了,纯一又拿出一块布帛,将信笺和平安珠包了起来,小心的捧在手里,出门。
“纯一法师。”随从喊着他。
“劳烦你,把这两样东西交给她。”纯一说着便伸出了手,将包袱递到了随从面前。
随从见他小心翼翼,接过来后,也仔细的捧着包袱放进胸口。
“法师请放心,卑职定将东西交于陛下。”
“劳烦你了。”
“这是卑职本责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