寂静的夜,他端着这盆载着自己梦遗的水走在路上。
干涸在衣服上的斑点被清水稀释掉,已看不出什么,但纯一却是绕了很远的路,在几乎无人涉足的角落将这盆水倒了。
看着水滚滚流出,只在地上留下一层水痕,他又等了会,直至地完全干了,才拿着盆回去。
一轮皎月挂在空中,纯一满怀思绪。
静悄悄,月儿弯了腰,沉沉的睡去,圆日普照大地。
第二日朝堂,商姝坐于龙椅上,让人宣读拟制的文书。
“大兴农桑发展生产以实仓廪,练兵讲武严肃军纪以治兵库,整顿吏治考核百官以明朝纲,是以富国,强兵,取士,爱民,治国安邦,佑我大商国运永昌,万民丰衣足食,钦此!”
宣读文书的人讲完后,金銮殿里安静极了。
实则满殿朝臣无一不震撼,人人听之动容,闻之欣喜,纷纷跪地,高喊着,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”
退朝后,商姝去了养心殿,一众大臣们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。
过了多时,丞相率先站起来,手拿笏板,眉眼间尽是快意,大步走出殿门。
秦玄知紧随其后,接着太尉和郭引也站了起来,疾步向外,离开了。
满朝的文官武官这才缓缓起身,老臣眼中带泪,脚步却是坚定的,年轻的臣子激动难耐,与同僚细声讨论着,无人不欢喜。
崔予怀亦是,他和大理寺卿一起走着。
“听闻此次诏令原是陛下旨意,丞相太尉多次商决才将陛下的意图落成细则,国富兵强,清官贤士,民众安生乐业,正是你我入仕为官之宏愿啊!”
大理寺卿感慨万千,但语气仍难掩激动,向来板正的他此时也如刚登科及第般意气风发,满是少年志气。
“崔兄,陛下英明神武,有雄才大略,我觉盛世有望啊”他险些掉下泪来。
崔予怀听着大理寺卿慷慨激昂的愿想,抬头遥望天边的云霞。
天公作美,这会儿落日余晖,彩霞绕着红日。
出了宫门,大理寺卿仍滔滔不绝的讲着,其中大半是对商姝的景仰与钦佩,剩下的皆是对往日看低她的追悔以及对自身浅薄的反思与微讽。
崔予怀耐心的听完了,听着这些夸赞之词,他全无反感之意,甚至还很是赞同。
“崔兄,时辰已晚,我先回去了”大理寺卿终于说完,跟崔予怀告别,走向自己的马车。
马鸣声响起,车也渐行渐远,融入市井了。
崔予怀收回目光,缓缓踩上了自家马车。
外头是车夫的挥鞭声,一下下轻打在马背上,他耳边是大理寺卿对商姝的溢美之词,一直回荡着。
崔予怀心中极不平静。
大刀阔斧改革,为国为民,他自是欢喜,可他于朝堂之上,暗暗窥见商姝,还是那个人,一身美艳皮囊,可他竟觉她与往日大不同,不再是那心胸浅显,贪图享乐的草包了。
或许,这才是真正的她,继承了先女帝的聪慧果敢,又自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,颖悟绝伦。
晚风吹起小窗上的帘布,街两旁的摊贩正做着买卖。
崔予怀心胸内有股难言的情绪。
不知怎的,他有些后悔那一晚的破口大骂了。
分明是世间难得之贤君,商国之希冀,比前头那些君王不知好多少倍,她是一心为民者,一意治国者啊。
他糊涂,瞎了眼,说了污秽的话。
马车继续向前,载着满腹心绪的人回府。
满腹情绪中,除了追悔,还有着什么,崔予怀自己也说不清。
养心殿内。
团子鬼鬼祟祟的,盯着面前的屏幕,同时还提防着商姝,害怕她看见什么。
等整个看完了,心满意足的收了云朵,慢慢飘到了商姝身边,故作神秘道,“主人人,你想不想知道人家刚才看了什么?”
商姝批着奏折的手都没停,拿着朱笔改画。
团子不满的抖了抖身子,自顾自的生了会闷气,然后很大方的说,“团子告诉你吧,纯一今天又换衣服了,他把脱下来的衣服藏到了柜子里。
人家其实有点不明白,他昨晚刚洗了衣服,还在禅房里挂着呢,今天又换了一件,晚上还偷偷摸摸的洗衣服,小一一之前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商姝眼睫掀起又落下,合上了一份奏章,又打开了下一个。
团子看她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,暗自苦恼,难道纯一做这些事都不奇怪的吗?主人人一点都不惊讶。
想到这里,团子整朵云都有些耷拉了,商姝推了推旁边小几上的点心,它又兴冲冲飞到了碟子旁边。
闻着点心香甜的气味,它大声叫唤,“团子最爱主人人啦!”
然后埋进了点心里,吃了满满的一口。
商姝继续处理朝务,朱笔圈圈画画,时而落笔,最后将跟前的一整沓奏折全批完了,接着她拿出了一张纸,在上面描绘着。
而相国寺内,纯一正在坐养息香。
他根本听不见脑内的白噪声,耳边嗡嗡的,心里只有让他一梦惊醒的画面。
梦中,他似在仙境,流云翻滚,雾气缭绕,什么都看不清,唯有脚下的感觉是真实的。
他索性坐在地上,打坐念经,可飘荡的雾气与层云将他环住了。
渐渐地,肩膀处有了异样。
像有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,隔着一层麻衣撩拨揉摸,不同于他的坚硬,那只手是柔柔的触感。
紧接着,好似有人凑过来,贴着他,温热的气息打在了他的耳垂,脖颈处。
过了一会儿,那人的脸与整个身子和他靠的越来越近,温热的呼吸也从身侧到了他的脸旁。
细密的呼吸声格外真实,他也不由自主的跟着节奏。
鼻尖传来一股清香,香味并不浓烈馥郁,反而是冷冽中带有一丝缠绵,就如,就如那日,商姝的眼神……
纯一就是在这个时候醒过来的,梦也因此而破,他睁眼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。
可那凉凉的感觉做不了假。
又将这梦回忆了一遍,纯一有些颓丧的睁开眼。
自寅时醒来,无论他做什么,脑子里都是这东西,早课也罢,出坡也好,诵经念佛,禅定洗心,闭眼睁眼皆是这梦,全无破解之法。
好似在提醒着他,他快要破戒了。
重舒了口气,纯一重新闭眼,再次养息。
这一回,他诵着心经,试图清心静心。
色即是空。
空即是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