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,这……”
胡怀仁捧着王暄扔来的文章,激动的老脸通红,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。
“这作的如何?县尊大人你倒是说啊!”
底下有人催促道。
“是啊,玄孟先生的文章,作的是好是坏?比那什么驴车的高徒如何?”
“是闻人五车,不是驴车!”
“不要在意这些细节!”
“……”
李仲明见胡怀仁激动的浑身颤抖,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。
难道此子当真才华盖世,作出了一篇碾压自己的文章?
这不可能!
他师从闻人五车,一手文章作的凤采鸾章,在西子湖书院,这座江浙地区最高学府,几乎所向披靡,罕有对手。
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书生的底细,他早就查探的一清二楚。
没有名师教学,更没有熟读圣人典籍的机会,眼界、学识极其有限,是作不出好文章的!
那几首诗,或许只是侥幸所作。
李仲明自我安慰,勉强挤出一抹笑容,朝着胡怀仁拱手道:“还请县尊大人揭晓我俩文章的孰优孰劣!”
“这篇文章,我没有资格点评!”
胡怀仁逐渐冷静下来,对捧在手里的文章摇头道。
“啊?难道王玄孟的文章,作的狗屁不通,连县尊大人都无法给出评价!”
韩杰兴奋的一蹦三尺高,指着王暄幸灾乐祸道。
听到韩杰的嘲讽,学子们的心瞬间拔凉一片。
“王玄孟,难道只是一个言过其实的学子?”
“啊,王玄孟,你害我们输了钱,你必须赔偿我们!”
“胸无点墨,也敢与人比试文章,李仲明可是西子湖书院的大才子,岂是你这样的乡野村夫可以挑衅的!”
一些人在韩杰的鼓动下,纷纷指责王暄。
见这些人瞎起哄,毫无自己的主见,王暄全当没有听见。
他根本不屑与这些人争辩。
自己拿出的这篇文章,究竟什么水平,他心中有数。
自然不怕胡怀仁为了让他输,而故意偏向李仲明。
站在衙门门口的束观,此时也是急得上蹿下跳,想知道王暄到底写了啥,该死的胡怀仁,你倒是说啊!
随着质疑王暄的声音,越来越强烈,一些失望的学子,甚至想冲上来暴打王暄一顿。
韩杰见群情激愤,场面随时一发不可收拾,今日过后,那个可恶的王玄孟,就要身败名裂,他心里开心的甚至想要当街起舞。
王暄淡淡的道:“胡县尊,你再不开口,场面就要失控了!”
在王暄的提醒下,胡怀仁急忙抬头,扫视四周,赶紧抬手向下压了压,而后大声道:“大家不要激动,请听本县一言!”
“都给我安静!”
张恒带着捕快,大声呵斥这些咆哮的学子以及百姓。
终于,场面得到了些许恢复,学子们全都目光不善的看向胡怀仁或是王暄。
万众瞩目下,胡怀仁激动的将手中的文章高高举起,然后大声说道:“王玄孟的这篇文章,实乃千古第一奇文!以吾之才,根本没有资格给出评价!”
“……”
胡怀仁此言一出,全场寂静,鸦雀无声。
学子、商界大佬、乡绅耆老、普通百姓全部都只有一种表情,懵。
李仲明短暂的失神,随即很快反应过来,跳脚叫嚷道:“我不服,他写的能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,也敢称之为千古奇文!”
“我知道了,你肯定是担心王暄撺掇这些学子,败坏你的名声,影响你的仕途,所以你故意偏袒王暄!”
听到李仲明不服气的话语,胡怀仁朝李仲明投来一个鄙夷的眼光,道:“是否偏袒,你一看便知!”
说罢,他将手中的文章,小心翼翼的递给李仲明,那小心的动作,仿佛递给李仲明的不是一篇文章,而是某件稀世珍宝。
李仲明见胡怀仁这般恭敬且小心的动作,心中大为惊骇,也更加好奇起来。
将王暄作的文章,捧在掌心,李仲明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。
只是第一眼,李仲明便觉得有些天旋地转。
就见文章的开头写道: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
蜈蚣百足,行不及蛇,雄鸡两翼,飞不过鸦。
……
读完之后,李仲明只觉自己如遭五雷轰顶,大受震撼。
见李仲明这副作态,王暄丝毫不觉得奇怪。
他这一次盗用了宋代吕蒙正的《破窑赋》,又名《寒窑赋》。
只是在末尾,做了稍稍改动,吕蒙正在末尾处,以自己的处境变化,得出人生感悟,作出结尾。
而王暄则是用了这一世历史中的人物为例,作出总结感悟。
虽然意境差了许多,但好歹自圆其说,别说吊打区区一个李仲明,就是全大周的文坛泰斗来了,也没有人能是这篇《寒窑赋》的对数。
王暄当初也是刷短视频时,无意中看到了这篇备受争议的古文。
虽然后人对《寒窑赋》的褒贬不一,但它带给世人的影响,却是不可估量的。
不少学者认为《寒窑赋》的作者,并不是吕蒙正,而是另有其人。
并且《寒窑赋》共有三个版本,王暄抄袭的,正是流传最广的一个版本。
众人见李仲明捧着王暄的文章,愣愣的看了半天,硬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,看的他们都快冒火了。
“李仲明,王暄的文章,比你的如何,你快说啊,你怎么和胡怀仁一个德行,叫我们干着急!”
“是啊,好就是好,不好就是不好,你倒是吱个声啊!”
前排观众们叫嚷道,有几个背景较硬的人,更是直呼胡怀仁的大名,胡怀仁看清这几人的面目,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。
这几位,都是致仕回乡的前辈,官职最大的那位,曾经做到过礼部侍郎。
半响,李仲明才将手中的纸张,小心翼翼的卷好,然后毕恭毕敬的将纸张递给王暄,语气无比崇敬道:“学生方才多有得罪,还请先生见谅!”
“哗!”
众人见李仲明突然一改之前的桀骜不驯,乖巧的如同一只鹌鹑,全都张大了嘴巴,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戏曲性的一幕。
谁胜谁负,已经不用多说。
“哎,你作的文章我还没看过呢,拿过来让我瞧瞧!”
王暄双手背负,以四十五度角看向天空,一副无敌多么寂寞的惆怅表情。
“学生作的文章,在先生面前,就是一坨狗屎,拿给先生看,只会污了先生的眼睛!”
李仲明摇头道,说罢,他将自己作的文章撕得粉碎。
“哎,你这个人,怎么这样,正所谓文物第一,武无第二,我们之间的切磋,在于互相进步,你不要过于沮丧,只要你能沉下心,好好做学问,未来的文坛,必有你的一席之地。”
王暄安慰道。
“多谢先生指教!”
李仲明感动道。
“握草,王玄孟到底写了什么东西,拿出来叫我们瞧瞧啊!”
“是啊,我大半夜的被吵醒,跑来这里看热闹,还押了李仲明十个铜板,就是输,也要让我们输个明白啊!”
众人开口叫道。
此时的韩杰,双腿瘫软无力,要不是旁边的随从及时扶住,早就软作一滩泥,双眼无神,嘴中喃喃自语:“完了,完了,爷爷一定会打死我的!”
旁边的张叔,笑道:“世侄不要灰心,胜败乃兵家常事,区区几十万两,对你们韩家来说,不过九牛一毛!”
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和叫声。
王暄将手中的文章又递给了李仲明道:“有劳仲明兄,代我朗读一遍!”
李仲明顿时眼睛一亮,像是得到了某种极高的礼遇。
他捧过王暄递来的《寒窑赋》,清了清嗓子,然后大声吟诵: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……马有千里之程,无骑不能自往,人有冲天之志,非运不能自通……”
所有人再次屏气凝神,全神贯注的聆听李仲明吟诵《寒窑赋》,有些人听了只觉一股热血从脚底板,直冲天灵盖,也有些人听了,老泪纵横,无数种回忆萦绕心头……
待李仲明吟诵完毕,全场又是陷入了安静,不管你是学子,还是百姓,是商贾巨富,还是乡绅耆老,都是备受触动。
每个人的感悟都是截然不同。
因为每个人的命运,都不一样。
“此赋可称之为我大周立国以来,第一赋!”
“不错,王玄孟的《寒窑赋》,足以流传千古!毋庸置疑!”
几位致仕的老人,纷纷点头给出了最高的评价。
“请先生收我为徒!”
忽然,李仲明猛地一个转身,跪在王暄面前,无比虔诚的拜道。
“呃?”
王暄被李仲明的这一番操作给整不会了。
他自己多少斤两,心知肚明,也就是当个文抄公,糊弄一下这个时代的人。
也幸亏这个时代的学子,都被利益熏心,一门心思钻营歪门邪道,没有多少人专心学问,才让他得以在文坛崭露头角,随便一首诗,一篇赋,就能所向披靡。
可纸是包不住火的,终有一日,他会将脑海里的诗词歌赋用尽。
到那时,他又该如何?
至于收徒,那就更是扯淡!
他能教李仲明什么?
“先生若是不肯收为为徒,学生就长跪不起!”
李仲明心意已决,将头埋在地上。
这不是纯纯的耍无赖吗!
王暄腹诽。
“仲明兄,你比我还大几岁,且已是秀才之身,王某还只是一介白身,如何能作你的先生!”
王暄语重心长道。
“达者为师!与年龄、身份无关!以先生的才华,只要肯参加科举,必是状元之姿啊!天下有谁能是先生的对手!”
李仲明激动的说道。
状元之姿……
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?
王暄皱眉沉思,忽然想起,自己的大伯王孝,不就是整天在村子里吹嘘,我儿王谦,有状元之姿!
“你已是闻人五车的弟子,现在改换门庭,拜在我的门下,不合规矩,传出去,岂不是叫天下人在背后骂我!”
王暄想了想,将倒霉蛋闻人五车搬了出来。
这么老兄此刻还不知道,自己最信任的弟子李仲明,已经起了背弃师门的心思。
在这个尊师重道的时代,李仲明这样的行为,属于离经叛道,一旦传扬出去,以后的名声就算毁了。
听了王暄的话,李仲明顿觉头皮发麻,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,多么操蛋!
“先生,待我回去,便从西子湖书院退学,然后就来龙城,侍奉先生,聆听先生的教诲!”
李仲明作出决定,也不管王暄同意不同意,起身恭敬的拜了三拜,这才穿过人群,朝着客栈而去。
众人纷纷让开道路,任由李仲明离开。
“少爷,您怎么了?您可不能吓唬我们啊!”
“少爷晕倒了,快,把少爷抬回家!叫大夫!”
两个随从手忙脚乱的将忽然晕厥的韩杰抬起来,急忙朝着韩家跑去。
“喂,你们不能走,赶紧把钱兑给我们!”
众人忽然反应过来,韩杰坐庄,输了他们十倍的钱,现在可不能让韩杰跑了。
“怕什么,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,难道他韩家还能从龙城溜了不成!”
“哼,你懂什么,韩杰赔了这么多钱,又害韩家颜面尽失,你觉得韩老爷子还会留他?若是逐出家门,断了关系,你的钱找谁要?”
“握草,是我疏忽了,走,咱们快把韩杰拦下,今天不把钱兑给我们,我们和他没完!”
那些在韩杰处下注赢了钱的人,顿时一窝蜂的朝着韩杰撵去。
王星、王大成几人见状,朝王暄打了个招呼,也急急忙忙追去。
王暄不忘叫道:“别忘了我押的一百两,给我把钱追回来!”
“暄哥儿放心,韩杰要是不给钱,我们阉了他的鸟!”
王星边追边骂道。
“……”
围观的人群,瞬间散去了一大半,其中也有不少是跟去看热闹的。
“玄孟贤弟不愧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,老哥我倾佩的五体投地!”
胡怀仁忽然凑到王暄跟前,露出自认为灿烂和蔼的笑容。
他心里清楚,王暄的《破窑赋》一出,文坛新生代第一人的地位,将无人可以撼动。
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,未来的文坛领袖,非王暄莫属。
这样的人,已经不是几百贯钱,二三品官职可以估量的存在。
往后,他的身边,将不缺追随者,只要他的一个念头,就会有人去做。
换个阴暗的思路来想,以后他王暄想搞臭谁,就是一句话的事。
文坛的这些笔杆子,都会因王暄的意志而动。
他胡怀仁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,误判了方向,本来已经和王暄打好关系,称兄道弟,只需坐等开花结果,收获回报即可。
偏偏他又鬼迷心窍,走了一步臭棋,真是愚蠢至极!
“嗯?阁下是谁?和我说话?”
王暄斜眼看向胡怀仁,故作惊讶道。
胡怀仁臊的老脸通红,脚趾头尴尬的都快扣出了清明上河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