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走时就听到过传言,说程太傅家的小儿子被封为镇北将军,就要被派去连山关抗凉。
朝野上下,除了他,也不会有人敢这般不远万里地赶来赴这场必死的结局。
他看到那袋子的第一眼,就清楚的知道那是谁。
他讨厌他吗?
称不上讨厌,只是不喜欢他出现在楚长欢身边,不喜欢他以朋友的名义肆无忌惮地向他炫耀。
画舫一别,他们两个大约谁也不曾想到,再见面,会是以这样的方式。
“嚯!还真聪明啊!”耶律休和耶律隆对视一眼,笑着朝沈故言走来,他们搂住他的肩膀,勾肩搭背的样子就像是多少年的至交好友,他们的笑声震在耳畔,刺耳得很,沈故言暗暗攥紧拳头,一忍再忍,才没挣开。
当然,他也挣不开。
“沈故言,听说这小子是楚长欢的青梅竹马,还挑衅过你。怎么样?看他现在这副样子,解气吗?”说罢,耶律休钳起他的下巴,掰着他的头,勒令他直视乘放着程南星血肉的袋子。
沈故言目光死寂,咬紧牙关一声不吭。
“别光看啊,说话!难道你不光瞎,还哑巴了?”耶律休讥讽着他,说罢还要拖他往前走,没走几步路,就被看戏的耶律齐制止了:
“休!住手!”
他目光沉沉,看着沈故言那张漠然的脸,挥退了左右夹击的两个人,冷声道:“这可是我千里迢迢挖来的宝贝,请来的军师,没有我们沈故言沈大先生,何来我们今日这连山关的盛况空前!耶律休我告诉你,要是把他吓出个好歹来,你的脑袋可不够砍的!”
耶律休不屑地哂了一声,外人在场,碍于耶律齐的面子,他也不好真的驳回去,只能抱着胳膊对着沈故言的背啐了一口,带着耶律隆一起退出了帐子。
帐子里就只剩下沈故言和耶律齐两个人,两人静默良久,还是耶律齐轻笑一声,站起身,率先打破了这僵硬的氛围。
“小弟顽劣,还请沈先生多多包涵啊。”他走下主位,来到沈故言面前,故作谦卑的抱了抱拳。
北凉尚武,却并不重视文学,许多皇子大字不识一个,只喜欢拿拳头说话,而耶律齐是个例外,他有一个好脑子,智力超群,即便放在大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谋士,他善于操纵人性,收买人心,以他的手腕,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做成别人努力几辈子都做不成的事。
沈故言知道,他所做出的谦卑,也不过是他众多计谋中的一环。
他懒得和他掰扯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二殿下叫我来,所为何事?”
他想速战速决,可耶律齐却不想,他迈着四方步绕着他走,一边走一边徐徐说道:“我最近脑子好像不太好使了,想问一问沈先生,你离开永绥公主投奔我北凉,已经多久了?”
沈故言自知逃不过,深叹了口气,顺着他的话头回道:“两月有余。”
“呀、都两个月了,”他似乎很惊讶的样子,转到沈故言跟前,凑上去挑了挑眉毛,笑道“正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,沈故言,你是不是很思念楚长欢啊?”
沈故言知道他在试探他,脸色未变,他看着耶律齐的那双蓝色眼睛,沉声道:“殿下多虑了。”
耶律齐摆了摆手,笑着退了几步,从容开口:“你放心,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,不过,虽然我不怀疑,可架不住下面的人对你有意见,沈故言,对此,你有何表示啊?”
沈故言叹了口气,面对着那袋子东西,他实在没有心力和他兜圈子,他压了压眼皮,淡淡道:“殿下想要我做什么,不妨直说。”
“说话归说话,你这么严肃做什么?像是我逼你似的。”耶律齐似乎是被人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道那个君子,他哀戚戚地瞥了眼沈故言,懒懒道:“罢了罢了,就当我今儿什么都没说,你也没来过我这儿,”话落,他顿了顿,扬声朝帐外吼道:“耶律休,进来,把这倒霉玩意儿扔了,把我这营帐都给熏臭了。”
耶律休当然早就不在帐子外面了。
而沈故言,也没那么天真。
他将目光投向程南星所栖身的地方,静默半晌,才缓缓吐出两字:“可以。”
耶律齐坐回主位,往虎皮椅背上一靠,看着他笑道:“可以什么?我说什么了吗?”
“殿下什么都没说。”沈故言的视线落回耶律齐的身上,他朝他端端正正地拱了拱手,沉声说道:“沈某自请,带着程南星的尸骸,去一趟公主府,亲自呈给她。”
耶律齐粲然一笑,他歪着向前倾了倾身,还不忘提醒他:“你真想好了?”
“众口铄金,人言可畏,这一遭,便是我为北凉王朝递交的投名状。”
他说得端方正直,丝毫看不出是个背主叛国之人,连耶律齐都忍不住为他动容,连连鼓掌,手都拍红了,他摩挲着自己保养得很好的手,看着沈故言的脸,幽幽地问道:“你不怕她恨你?”
这个她指的是谁,
傻子都知道。
沈故言扯了扯嘴角,那样子,像极了一个被人伤透了心的脆弱男人:
“我与她,已经一刀两断,再无瓜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