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南星走后,楚长欢躺回床上,却是再也睡不着了。
她难耐地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头,不止是因为程南星的死缠烂打,还有他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倔脾气。
沈故言坐在床边,看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屋子一角,不难猜到她是因为什么事情过不去。
他叹了口气,淡淡开口:“还在为程南星的事情担心吗?”
他不说话还好,一说话,楚长欢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叫嚣着直指着他的方向,她拥着被子坐起身,忿忿道:“你还说?都怪你!非要撺掇他走什么武举,当什么武官,他爹可是当朝太傅,太傅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,你难道觉得,你比他爹还要更深谋远虑吗?”
楚长欢搬出太傅程莫来压他,沈故言却只是摇头,他揽了揽袖子,淡淡道:“可这是程南星自己的选择,”
他顿了顿,继续说着:“程太傅聪明一世,却终究还是个凡人,只要是个凡人,所做之事就会有对错,没人会一直对下去,也没人能决定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的人生,这所谓的‘任何人’中自然也包括自己的孩子。”
楚长欢不服气地反问回他:“可万一程太傅的决定是对的,程南星所做的这个选择才是错的呢?万一程南星因此负伤,或者直接死掉呢?沈故言,如果程家的人来找你兴师问罪,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怎么跟他们交代?”
此刻的楚长欢就像是个一点就炸的小炮仗,沈故言挑了挑眉,直觉告诉他,眼下不能和楚长欢对着干,他沉思片刻,剑走偏锋,脸上带着几分笑意,沉沉开口:“殿下这一席话说得,臣都不知道,殿下是在忧虑程南星,还是在忧虑臣了。”
楚长欢还在气头上,当然不想遂了他的意,她把头一扭,恨切切地说道:“我自然是在担心程南星,谁要关心你?”
听到这个答案,不被关心的沈故言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少意外,相反,他笑着点了点头,沉声道:“臣以为,”
“嗯?”
楚长欢扬起小脸,带有几分威胁意味的瞧着他。
沈故言顿了顿,乖觉地改了称谓:“我认为,殿下应该给他多些信任,他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,也有抱负的多,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就已经做好了为结果负责的准备,”
风吹入桕,灯火摇曳间,沈故言的脸也变得晦暗不明,他看了眼烛光,缓缓地继续说着:“更何况,我并不认为从县衙衙兵到九品校尉,对于程南星而言是件多么危险的事。”
楚长欢说得急了,也是因为这昏暗的灯光实在是消磨理智,助长情绪,她闭了闭眼睛,再睁眼时,眼底异常湿润。
“那是因为你没有亲眼看到过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,最后连个囫囵尸体都没留下的样子。”
如果你见到过,就绝不会再任由他走上这条绝路。
她低哑着声音,嘴巴张张合合,后半句话随风一起散在了静谧的夜里。
她后知后觉自己说得似乎有些多了,她压了压作痛的额角,欲盖弥彰地补充了句:“当然,我也是在梦里看见的。”
她不知道的是,即便她没有多补充这后半句,沈故言也不会追问。
他什么都没说,垂着眼皮,目光落在她袖口里露出的嫣红的珊瑚手串上,楚长欢察觉到了他的目光,拉过袖子把手串盖住,转身又重新把自己裹回了被子里。
沈故言呆坐了片刻,顺着楚长欢的脚头躺回了原来的位置上。
明明这张床不算宽,中间却生生被两个人睡成了一道天堑。
楚长欢闭着眼睛待了一会儿,等沈故言呼吸平稳后,才将将睁开眼睛,转身唤他:“沈故言,”
“怎么了?”他回答了她,却并没有转过身,依旧保持背对着她的姿势。
这也方便了楚长欢,只见她大大方方地翻身面向他,甚至怕他听不清,还往前蠕动了两下。
而那边的沈故言则是把眼皮抬起了一个缝隙,朦胧间,只听她轻声问道:“沈故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?我记得你以前明明很会独善其身,对什么事情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,轻易不会给出评价或者建议,怎么在程南星的事情上就、”
“殿下似乎很了解我。”沈故言轻声打断了她的话。
他知道她想问什么,不过,现在的他,暂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
他有很多种方法来蒙混过去,楚长欢对这种事情向来神经大条,想骗过她,这并不难。
可今晚,他却不想骗她。
所以他只能把问题抛回她的身上,这招百试百灵,尤其是现在口口声声把‘不喜欢你’挂嘴边的楚长欢,这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宛如四两拨千斤,可以立刻打乱她的思绪,让她立刻炸毛。
楚长欢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,立刻就否认了他的猜想:“怎么会!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,我怎么可能会了解你?”
沈故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在她看不见的地方,他勾起唇角,笑容迤逦:“那看来,殿下似乎并不怎么了解我。”
楚长欢只觉得,他的脑袋不好使,自己的脑袋也不好使,现在这个时间委实不是个高谈阔论的好时候,是以,她也不再纠结刚才的那个问题,转过头把杯子蒙到脑袋上,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子,就这么迷迷瞪瞪地睡了。
入睡的前一刻,她突然想起,
刚才被沈故言捂醒的时候,他们是个什么姿势来着?
抱着?环着?还是被他压着?
这么想着,她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,按照刻在骨子里的习惯,轻车熟路地搂上了旁边男人的腰。
嗯,没错,就是这个姿势。
就像是旅人找到了故土,抑或是孤舟找到了船坞,不清醒的楚长欢就像只乖乖巧巧的猫,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,蹭了又蹭,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,没等沈故言听清,她呼吸一沉,很快就进入了恬静的梦乡。
至于沈故言,他轻手摩挲着她的发顶,却怎么也睡不着了。
有一件事,楚长欢说错了。
他见过程南星的死状,甚至于,促使耶律齐将程南星的几块碎尸带到玉京,当众呈到她面前,就是他的手笔。
只不过,在他的计划里,面呈给她的人,不该是耶律齐,而是他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