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长欢喜欢与他身体的每一次接触,就好似有一种魔力,只要贴近他,就能变得和他一样,从容不迫,安如泰山。
她小心翼翼地为他敷药,心里还在暗自庆幸,若非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截枯枝,他的伤只会更糟糕。
“疼吗?”她皱着眉头,感受着他颤抖的脊梁。
即便已经疼得汗如雨下,他依旧淡笑着回答她:“不疼。”
“你撒谎,我才不信你的鬼话。”她嗔道。
沈故言侧过头,无奈开口:“我说过,一切以殿下的安危为重。”
“我也说过,在交易没有结束前,我的职责,就是保护你的安危,”她顿了顿,沉声道,“沈故言,你不觉得这两个条件本身就是悖论吗?”
确实,他要保护的人是她,而她要保护的,却是他,他们就像溯洄的鱼群一样,头尾相连,成了一个闭合的圆。
“确实,除非我与殿下都安然无恙,否则,无解。”他轻声道。
楚长欢敷好了药,双手绕到背后,用尖利的木刀解下了自己最贴身的亵衣,那是她全身上下最干爽的一件衣服了,她用亵衣包好了他的伤口,沈故言垂下头,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用来包扎的那片布料。
上面还残存着她的温度。
楚长欢看着他的动作,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颊,她别开眼神,问道:“后背的伤已经处理好了,你还有哪里伤到吗?”
沈故言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。
当然,楚长欢是不信的。
“你现在伤重,没办法抵抗我,只要我想,我现在就可以直接扒了你,”说着,她双手环胸,褪下了她温婉贤淑的面具,露出了女土匪的本来面目。
“不想被我毁了清白的话,你最好实话实说。”
她恶狠狠地威胁着他,沈故言虽然并不认为她会真的扒了她,却还是如实回答:“还有腿上,不过只是淤青。”
说着,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外侧。
“那儿为什么会有淤青?”楚长欢琢磨片刻,眼神蓦地看向一旁已经被狼血浸透了的剑:“你是说,蟠龙剑?”
确实,沈故言一路上都一直抓着它没有松手,那样急的河流,剑鞘一定打过他很多下。
“你是傻子吗?既然疼,为什么不把它扔掉?”
平心而论,她确实很看重蟠龙剑,可一个死物,又怎么可能比活人重要。
沈故言半垂眼皮,淡淡道:“御赐之物,不敢不护。”
“你、”
“殿下不遗余力地护我,臣自然不敢背弃殿下。”他沉声低语,扳直的脊背也跟着弯了下去,似是在向她请罪。
楚长欢看不得他这个样子,不自在地挪到了火堆的另一端,温声道:“怎么就算背弃了?不过是一柄剑而已,你说的也忒重了些。”
隔着火堆,沈故言的目光落在了楚长欢的身上,她的身形就像是被火炙着,一如那一夜。
“殿下,入夜后,我可能会发热,你别害怕。”
闻言,楚长欢抬头看过去,却见他已经闭上眼睛,沉沉睡了过去。
当然,更可能是因为伤重力竭,直接晕了过去。
晕厥前还不忘嘱咐她,怕她担心。
她蹲在他面前,戳着他脸上的软肉,轻声喃喃:“沈故言,你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子!”
“沈故言,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……”
……
他又回到了那个梦。
对他来说,那个雨夜,是一个永远逃不开的梦魇。
在沈故言拒绝了她无数次后,渐渐的,楚长欢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现实,她默许了他要陪在她身边一起等死的选择,也开始一门心思地规划他们剩下的生命,一天都不想荒废。
只是,在她似有若无的愣神时,她的视线不再只放在他的身上。
花不误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。
而她的目光,总是在不经意间追随他的身影。
他是个不苟言笑的男人,如果说沈故言是霁月清风,那他就是雪夜寒冰,他似乎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感情,就像个被调配好的机器,运作在楚长欢周围。
那是一个雨夜,雷声隆隆,一个接一个地似乎想要把房顶劈开,沈故言睡得昏沉,又是一道惊雷,他下意识去抱旁边的人,想给她一点慰藉。
一伸手,摸了个空。
他骤然清醒,闪电劈开穹宇,刹那间亮如白昼,他看着旁边空空如也的床榻,摸上去,还能感受到余温。
“殿下?”
外面的暴雨让他感到十分不安,他趿起鞋子,推开门。
一道闪电劈下,白昼再次降临,他呆立在门前,像是被那道惊雷劈中,一时间血液都凝滞了。
正对着门口的琢玉亭中,一对璧人正严丝合缝地抱在一起。
那对璧人不是别人,
正是他的妻子,楚长欢,还有他妻子的师父,花不误。
花不误是第一个听见声音的,他掀起眼皮,隔着狂风骤雨,冷冷地看着他,似乎是在向他宣示主权。
木门年久失修,被风吹动,发出刺耳的声响,楚长欢后知后觉地转过身,在看见沈故言的那一刻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。
花不误什么也没说,抬手拢了拢她的斗篷,他眼睑低垂,显得温柔极了。
原来,那并不是他冷情,
只是他的情,只对一个人,
那个人,就是小他二十多岁的徒弟。
不过,如果只从外表看的话,他们站在那儿,确实十分登对。
楚长欢大着眼睛想要和他说什么,刚要开口,又炸起了一道惊雷。
她立刻瑟缩进了花不误的怀里,颤颤巍巍的,像是朵经不起风雨的小白花。
花不误一下下地拍在她的肩头,安抚她,替她遮蔽风雨,还不忘分一个眼神给沈故言。
沈故言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一个字,他只是白着脸色,转身关上了房门。
她一夜未归。
翌日,雨停,他离开了。
他来时一身囚服,分文未带;走时,他也孑然是,半文未取。
昭皇病入膏肓,京城的兵力尽数集结到了大内护卫,没人还记得什么公主府什么禁足令,他迈出公主府的下一刻,便自然而然地成了个自由人,
明知道楚长欢不会来送,可他还是在不经意间向门内回望。
只见花不误一袭黑衣,抱臂倚在琢玉亭前,与他对视片刻,歪着嘴角,送了他一抹戏谑的笑。
沈故言别开眼,没走几步,一架华丽的马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抬起头,马车前高高挂起的“耶律”二字映在他的眼底,飘飘摇摇。
……
彼时的他并不知道。
雨夜的那一面,
便是他此生见她的最后一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