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露之后又下了几场雨,王映东准备的计划也都跟着泡了汤,终于,在回京前的最后一天,姑臧难得给了他们一个大晴天。
“王县丞说,他备了一艘画舫,想晚些时候邀我们去他船上坐坐。”说着,他自然而然地为她盛了一勺汤羹。
菌菇在碗里打着转子,楚长欢闻言,皱起了眉头,随口道:“船有什么好坐的?明儿还要起早,我懒得去,要去你去。”
今日的楚长欢,脾气似乎异常暴躁。
原因无他,不过是晚上那些奇怪的梦。
若说那情毒还会有后遗症的话,那她这个后遗症也实在是拖得太久了些,七天了,每晚都要和他在梦境里颠鸾倒凤地迷乱一场,醒后还有看着他那张清绝卓雅的脸,时间久了,她怕自己哪天真的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,指着他的鼻子骂出声。
可明明他什么都没做。
沈故言声音淡淡:“听说,晚上还会有烟火大会。”
“你在玉京没有见过烟火吗?”楚长欢抬起头,奇怪地看着他,“沈故言,我记得你从前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的啊?今天怎么这奇怪?”
沈故言眯了眯眸子,淡笑着回望向她:“殿下似乎很了解臣?”
楚长欢一哽,赶紧别开了眼睛,低头搅汤:“谈不上了解,就是和你打了这几个月的交道,熟络了些罢了。”
沈故言看着她那副心虚地模样,也不再细问,颔首道:“好,那就不去了。”
话落,他转身朝着外面的庆祥吩咐道:“替我去回绝了王县丞吧。”
楚长欢放下汤勺,奇道:“别啊,你不去吗?”
“确实也有些累了。”他说着,垂下眸子,看上去活像是个在婆家受了欺负,却又只能打碎银牙往肚子里咽的小媳妇。
楚长欢用她那不大灵光的脑子,琢磨出了一套缘由。
现在已知的是,沈故言对她,确实生出了些超出了君臣、友人之外的情谊,不然,他那个最是注重男女大防、君尊臣卑的人,也不可能轻易邀她来和他同室而居,还几次三番有意无意地“勾引”她。
这些楚长欢都知道,也都看在眼里,她是开心的,同时,她也很无措。
她想回应他,却又不知道,重新走上那条老路,是否就意味着又要将他推向那条必死的结局。
她敢拿自己的一切和命运做一场豪赌,可给她八百个胆子,她也不敢拿他开玩笑。
最好的方法就是,回玉京后,他们尘归尘,土归土,姑臧城所发生的一切,就当作是一场回忆,留在这里,埋在这里。
那么,今日,就是他们以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,度过的最后一日。
也难怪,他突然一反常态地想邀她出门,还是在他行动不便的晚上。
聪慧如沈故言,她的打算,他应该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。
想到这儿,楚长欢抬起眸子,看着沈故言那难掩落寞的表情,心下一软。
上辈子,她不懂礼数地追求他,几次三番地冒犯他,他却从来没有怪罪过她,到最后,他甚至还心甘情愿地委身在她的羽翼下,为了挽救她这个灭族仇人之女的性命,没日没夜地操劳。
这一世,他克己复礼地表达着他的爱意,她却不能给予他匹配同称的回应。
他为她做了这么多,
她总不能一步也不迈吧。
一只游船之约,一场烟火大会。
去吧楚长欢,
为他年少绮丽的梦,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局。
这样想着,她和缓了目光,出声叫停了庆祥,迎上沈故言的目光,她娇蛮地扬起了下巴:“那如果说,我又想去了呢?”
沈故言思索片刻,笑着摇头:“殿下无需为我费心。”
这个家伙真的是、
楚长欢在心里念叨了他好一会儿,才把小腰一叉,蛮横无理地说道:“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?沈故言,你别会错了意,本公主只是突然有点儿好奇这姑臧的烟火大会能开出什么名头罢了,可绝没有看在你的面子上。”
沈故言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,淡淡颔首:“是。”
楚长欢清了清嗓子,又问:“那你呢?你要陪我去吗?”
他掀起眼皮,眸前的那层白雾在阳光下淡了些,也清透了些。
“谨遵殿下懿旨。”
……
画舫码头离沈故言的住处并不算远,吃过饭,趁着天色还算亮堂,他们早早套了马车,准备往码头去。
趁着沈故言收整马车的功夫,楚长欢抽空回了趟寝房,从犄角旮旯的地方翻出来一个锦盒,迅速拿出里面的东西套到了自己手上。
她今日穿的是件石榴红的牡丹裙,也是她衣柜里最有女人味的一件衣服,她垂下手,珊瑚串子随着她的动作滑到了她的手腕上,露了一截在袖子外面,明明什么也没做,她却莫名有一种心虚感,她把手串藏了又藏,却架不住袖口太大,无论怎么努力都收效甚微。
她看着珊瑚手串,有些发愁。
这意图会不会太明显了些?
如何戴上手串,却又不显得太过刻意?
她紧锁眉头,眼神无意间瞥到墙上挂着的东西,灵光一闪。
沈故言看着去而复发地楚长欢,又随着她的动作,看向她手里的蟠龙剑,脸上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。
“交易还没结束,我还得保护你。”她抱着剑,说得理直气壮。
而沈故言也在看到她握剑的那只手,手腕上露出了的半边手串时,了然地点了点头。
“那就有劳殿下了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