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……”
“几时了?”她打断栉巾的话头,轻声问道。
栉巾赶忙去看漏刻,恭敬回禀:“亥时一刻了。”
她似乎松了口气,喃喃自语:“还有不到一个时辰,就快了。”
突然,殿门洞开,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矮矮胖胖甩着白拂尘的人。
是玉内监。
楚长欢的眼睛只亮了一瞬,又重新黯淡下去。
玉内监小跑着走到她跟前,弯了弯腰,急切道:“殿下您这是何苦呢?即便是真真儿等到了子时,陛下也是不会同意您的请求的。”
她摇摇头,努力勾起唇角,回了他一个笑模样:
“总要试一试。更何况,朝令夕改,不是父皇的风格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
“我是他活着的唯一希望了。”
她的目光虚置在昭乾宫的大门上,那里面似乎有灯火闪烁,但很远、很模糊。
“我不能放弃他。”
……
其实,在这夜以前,她只是知道自己喜欢沈故言,却从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他到什么程度。
有句俗话是,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自飞。
他们甚至还没有成为正式的夫妻,所以,对于生来高贵的楚长欢而言,她似乎从不会认为,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。
可她低估了沈故言对她的吸引力,也低估了自己对沈故言的感情。
跪在雪地里的那两个时辰,她不停地想着他们之间曾经经历过的一点一滴,她想要剖析开沈故言这个男人,她想要知道他究竟怎样的魔力,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抛弃所有,以死明志,来换他的一条生路。
可后来她却不敢想了,这两个时辰比她想的要长得多,她苦熬着,似乎是熬过了一辈子那样长,她怕自己想的那些过去,就是所谓的“走马灯”。
传说中,人死前才会看到走马灯,再走马灯里重走一遍来时的路,然后人死灯灭,气息全无。
她虽然不怕死,但却并不想死。
如果死了,就真的什么都没了,昭皇或许还会把她的死归咎到沈故言的头上,她不想死了还要来拖累他。
只有她活着,他才能活。
……
思绪变得模糊不清,她似乎又坐到了醉春烟里,临窗拈花,等着从府里出来的他。
画面一转,她又坐到了烟雨朦胧的孟良江上,扁舟里,他为她抚琴,琴音和江水的浪头声混在一起,宁静旷远。
她似乎听到了钟声。
孟良江畔,有寺庙吗?她怎么不知道?
“殿下,子时了殿下!”栉巾和掬水几乎是同时朝她跑来,她皱着眉头勉力回笼思绪,眼前的画面却依旧定格在那艘小船上。
如果这辈子都能留在这儿,也挺好的。
她笑了起来,如花的笑靥却因为她唇角不断渗出的鲜血而变得诡异,血滴一点一点地打在雪地上,就好似雪中生花。
腹部一紧,她呕出一口鲜血,昭乾宫的殿门应声而开,昭皇穿着整齐地站在门前,震惊地看着雪地上那一大片惹眼的红。
眼前终于清明起来,她脱力摔在地上,看着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下冲。
“岁岁!”
“传太医!快传太医!”
“王岸,把王岸找来!”
声音此起彼伏地响着,很吵、很喧闹,可落在楚长欢的耳朵里,却是那么的遥远。
她攒起力气看向手腕内侧,代表着毒气的黑线变得血红,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胸口的方向蔓延。
如果让毒素漫进心肺……
「立刻暴毙」
王岸老头的声音果不其然地响在耳畔,她抬起眼皮,想最后再看一眼这个古怪老头,身子一紧,先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。
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她的四周,刚才还在让她滚的父亲,眼下正抱着她,发了疯似地咆哮:
“王岸呢!王岸怎么还没来!”
原来……那老头还没来啊……
她侧一侧头,看着近在咫尺的五爪金龙,明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,却还有心力去算。
算毒线蔓延的速度,算王岸赶到的时间……
她伸出手,攥住了他的衣襟,五指发力,越攥越紧。
昭皇感受到了她的动作,垂头看去,是她青紫的手,苍白的脸。
她张了张嘴巴,嗫嚅几声,话还没说出口,又呕了两口血。
血染湿了龙袍,蜿蜒成了一条小河,顺着衣服的褶皱流到地上。
昭皇瞳孔一震,赶紧去捧她的脸:“岁岁,你别吓父皇啊!是父皇不好,都是父皇不好。”
雪还在下着,打在她的脸上,却没有一点消融的迹象。
“父皇……”
她紧攥衣襟的手没了力气,一根接一根地松下来,鲜血不断从她的嘴角涌出,王岸终于赶到,却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力气,又重新攥了上去,怎么都不肯松。
王岸看不到她手腕内侧的毒线,只能干着急,昭皇掰不掉她的手,眼看她的血越流越多… …
他眼睛一闭,终究还是松了口:“好、好,只要你没事,只要你好好活着,父皇答应你,什么都答应你。”
得了这句话,她难得笑了。
紧绷的那根弦掉在地上,和地上的血水融在一起,僵直的手脱力垂到地上,指尖沾了血水,殷红色的,渗进指甲缝里。
……
“哎呦喂奴才的太祖奶奶诶,您这是挠在哪儿了?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啊……”
楚长欢皱皱眉,随着这炸在耳边的尖细声音幽幽转醒。
她眼神朦胧地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,偏一偏头,目光落旁边木制栏杆的挖痕以及血印子上。玉内监循着她的视线看去,当即一拍大腿,叹道:“您说您没事儿挠那木桩子干嘛呢?诶呦可心疼死奴才了呦……”
他对任何事情都是这么大惊小怪,这么多年,楚长欢早就习惯了。
她摇摇头,把手藏进袖子里,问道:“玉内监,父皇怎么样了?”
“陛下没事儿,已经睡下了,只是您这指甲……”
”不妨事,”她站起身,担了担身上的寒霜,天色已经大亮,她遥望着天际的霞光,淡淡道,“既然陛下没事,那本宫就先回去了。”
玉内监对着她的背影,抖开拂尘,笑得很是灿烂:“诶,咱家恭送殿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