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，怎么了？”见她愣神，他适时开口，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，“可是在下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？”
楚长欢回过神，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究竟呆看了他多久，绯红攀上脸颊，和天边的烟霞连成一片。
不能再呆了。
“没、没，”她赶紧站起来，看着外面的天色，说话都有点儿结巴，“我看天色也不早了，你眼睛不好，还是先回去吧，我就不留你了，我先走了。”
话落，她撤开座位就要跑，还没挪脚，却听他说道：“殿下，臣还有一事不明。”
她堪堪停住脚步，硬着头皮道：“什么事？快问。”
不同于楚长欢的火烧屁股，沈故言显得沉稳许多，他敛过袖子，拿起早就被她遗忘在桌子一角的名为“兵制”的书，淡淡开口：
“臣想问，殿下是如何得知这本书是出自沈某之手的？”
楚长欢的心脏漏跳了一拍。
她呆呆转身，脑袋上顶着大大的“完蛋”二字。
「我怎么就忘了这茬了！」
“这个书……它……”
沈故言眸色深沉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。
她咬了咬牙，朗声道：“我当然是猜的。”
“猜的？”他挑了挑眉，没说信，也没说不信。
迎着他的目光，她坚持了几息，终究还是败下阵来，她别开眼睛，开口道：“对啊，这世上聪明的不止你一个，就只许你沈故言聪明，不许本宫聪明了？”
说着，她莫名多了几分气势，挺起胸膛，扬声道：“实话告诉你吧，这本书我就是故意带过来试探你的，你承认了，也就代表着你进了本宫的圈套。”
话落，她拍拍自己的胸膛，像只斗胜的公鸡，指着他的脑门高声说道：“本宫，比、你、强！”
“殿下冰雪聪明，自然要胜过在下。”他笑着点头，算是信了她的这番说辞。
楚长欢扬了扬头，转身前是高傲不可一世的公主，转身后……
她就是个想把脑袋缩回龟壳里这辈子都不要再出来的王八。
沈故言啜了口茶，目送着她那有些潦草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。
暮色四合间，他默不作声地勾起了唇角。
……
“岁岁，父皇想过了，那个程南星他确实不适合你，你的驸马，主要还是得找你自己喜欢的。”
楚长欢看看面前满脸堆笑的昭皇，又看看眼皮底下这厚厚一摞的丹青画册，陷入了沉思。
“所以这画册是……”
“挑你喜欢的啊！”昭皇随便给她翻了几页，那真是……
有高有矮有胖有瘦，
甚至还有个秃头。
楚长欢指着这个秃头和尚，嘴角颤了颤：“父皇，这是哪位公子啊？”
“啊，这是湖州巡抚之子，只是剃度住进了寺庙，还没正式出家，你看你要是喜欢这个调调的，父皇立刻下旨让他蓄发还俗。”
“不必不必，还是不要打搅人家清修了。”说罢，她赶紧翻过一页，遮住了这位佛子的天颜。
后边的这位，可是位老熟人了。
封聿？
她皱着眉头再翻一页。
何庭？
她连翻几页，各个都是熟人，各个都是兄弟，可见这次昭皇确实是下了苦功夫，把和他交好的所有贵家子弟都列了进来。
甚至连支持过一次饭的沈秋雨都没有放过。
她沉吟片刻，面色凝重地合上画册：“父皇……”
昭皇以为她已经有了主意，赶忙问道：“怎么样？可有中意的？”
她默了片刻，担忧道：“父皇，您龙体可还安好？”
这次轮到昭皇沉默了。
“朕最近挺安康的，怎么突然这么问？”
她眸色幽幽：“那……可是周边小国有什么异动？”
昭皇猜出她在试探什么了，他缄默片刻，摆摆手：“罢了，看来是又没喜欢的，没事，父皇再去给你搜罗。朕的宝贝女儿，还愁没有驸马吗？”
楚长欢对着他的背影，蓦然发觉，从来伟岸如山的父亲，他的背影竟也显出了几分佝偻。
“是胡狄？”她轻声问道。
昭皇没答她，她上前几步又问：“是胡狄派来的使臣说了什么，才让父皇如此揪心我的婚姻大事吗？”
上辈子，昭皇从来没有如此心急地想要为她挑选夫婿，即便是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，她亲口和昭皇提出要和沈故言结亲，他都还会以“年纪太小”为由拒她三次。
这样的父亲，没理由突然如此迫不及待地为她选驸马。
除非……
“这些你不用知道，岁岁，回宫吧。”他摆摆手，玉内监上前想要把她请走，却听她沉声道：
“父皇，胡狄那边是想选大昭的公主去和亲吗？”她顿了顿，又自顾自地摇摇头，“不对，父皇的公主那么多，如果只是要公主和亲的话，父皇应该不会把最宝贝的岁岁送出去。”
“所以，他们是指名道姓地，想要大昭最尊贵的永绥公主楚长欢去和亲。”
隐忍多日的昭皇终于不想再忍，他一把推倒了龙案上那成山的奏折，怒喝道：“做他的春秋大梦！”
“不就是打一仗吗！那就打啊！岁岁，你放心，朕就算拼了这条老命，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。”
他说着，胸腔欺负的厉害，气喘声越来越大，玉内监忙不迭地去太医院找王岸，楚长欢半跪在他身边替他顺气。
她知道，昭皇说这话，并不是为了哄她。
他可以办得到。
她轻手拍慰着，语气里难得温柔：“我知道的，父皇，您最疼岁岁了，一定不会让岁岁受委屈。”
昭皇强忍热泪，握住了她的手。
楚长欢见他好些了，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：“只是父皇，儿臣身为公主，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宠，真到了那时，也自然该担当起一国公主的职责。”
“不，谁都可以，你不可以，”他攥紧了她的手，目光如炬，语气郑重万分，“朕欠你母后良多，她走时，朕亲口承诺过她，要保你一世顺遂。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，就绝不会让你落入那些蛮夷之手。”
楚长欢红了眼眶，轻声嗫嚅道：“父皇……”
“朕已经对不住你的母后，不能再对不住你。”他摇摇头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。
王岸来的很快，楚长欢也失去了站在父亲身边的资格，她坐在大殿外的台阶上，看着天边一角挂着的月亮，思绪越来越沉，半梦半醒中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晚的雪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