栉巾一路送他出了宫门,回来时,正看见楚长欢坐在院儿里发呆。
还是没效果吗?
她忧心忡忡地走过去,正想向楚长欢告罪,却见她猛地站起来,扬声道:“栉巾,准备车驾,明天我要去大相国寺拜拜。”
捧着一盆香蕉皮路过的掬水被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东西,她和栉巾对视一眼,惊道:“真有这么神?!”
楚长欢一向是个很听劝的人,虽然不知道这个手眼通天的澄观大师究竟是何人物,但既然选择了相信他口中所谓的“机缘”,并且已经打算好要给自己放一段时间的假,于情于理,她都该去大相国寺还愿。
虽然澄观法师不是大相国寺里的人,但栉巾确实是借着大相国寺这片风水宝地找到的这位神人,既然找不到大师本尊,来这里还愿,总不会错。
大相国寺临近皇城,这里依山傍水,每日午时总有钟声响起,钟声伴随着佛音响彻整个皇城,仿佛真佛临世,泽被苍生。
这里的菩提树四季常青,即便是寒冬腊月,它依旧能坚耸在那儿,楚长欢走下马车,眯着眼睛想要好好欣赏头顶这一片郁郁葱葱的圣庙神树,奈何这天日头太足,刺痛了她的眼睛。
闭眼的瞬间,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淌下。
——啪嗒
伸出的手顿了一下,沈故言看着手背上的水渍,又狐疑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房梁。
前天夜里的雪,现在才化吗?
“看什么呢沈故言,不会下了?要认输了?”
对面的和尚不耐烦地敲着棋盘,沈故言回过神,信手落下一子。
澄观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。
“嘿!我就说你怎么会给我留这么大个破绽出来,原来是在这儿等我呢!”他忿忿地扔了手里的棋子,指着沈故言的鼻子痛骂,“你啊你,你真的是,老奸巨猾。”
沈故言整了整袖子,回他一抹淡笑:“大师谬赞了。”
“谁要夸你!”澄观咬牙切齿地说着,“你这小子,棋风太怪,表面温吞,实则狠辣,不下了不下了。”
他说着就要下手掀棋盘,却被沈故言单手按下。
“这已经是你悔的第五局棋了,大师。”
澄观双手抱胸,赖在了椅背上:“我不管,我就是不下了!”
沈故言无奈地摇摇头,没再说什么,自顾自地整理起了棋子。
澄观一向看不惯他这副道貌岸然的臭毛病,福至心灵地捻起指头,算了半晌,突然眼前一亮:“嘿!你猜谁来了?”
沈故言动作顿了一下,下意识问道:“谁?”
“你那位画中仙啊。”他一拍大腿,给他指了方向,“要不要去见见,就在你背后的堂上。”
随着他指的方向,沈故言随之看过去,朱漆的高墙后,她就在那儿。
“不了,她……不想看见我。”他压下眼皮,继续收拾着。
澄观觉得自己是越发地看不明白他了,他拿了一把瓜子,边嗑边问:“怎么回事儿啊小子,当时不是信誓旦旦地说,只要我肯给你这机会,你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吗?你这是……后悔了?”
“我没有。”他声音沉得发闷。
澄观吐了嘴瓜子皮,扬起声调:“才怪嘞!”
“不过你后悔也没用,当时老衲说的很清楚,这桩生意一旦成交,概不退换,你就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沈故言淡淡应声:“我明白。”
澄观想了半天,还是没想明白,又问:“不是,她为啥不想见你?”
花落,是很久的沉默。
不过这并不妨碍澄观嗑瓜子,清脆的响声一声接一声,等他把一捧瓜子都嗑完了,沈故言才深吸一口气,操着他那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,淡淡道:
“她恨我。”
“恨你?”澄观不太明白,“你不是说你俩感情很好,要生同衾死同穴吗?这重走一遭,怎么还恨上了?”
“她曾以命救我,我……”他顿顿,声音有些发颤,“可我背弃了她。”
澄观了然:“啊,原来你是个负心汉啊,那她确实是应该恨你。”
沈故言没有作声。
他又拿了一把瓜子,嗑了两口,又道:“不是我说,其实你也是可以后悔的,拿着几十年的阳寿,就换来这么一个恨你的女人,不值当的。要我说,倒不如让她永远活在你的画里,想她的时候,拿出画来睹睹物、思思人,放下画,你还能坐拥你那三千美人、万顷江山,你、”
“除了她,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,”
沉默许久的沈故言终于出声打断了他,他抬起眼皮,定定地看着澄观的眼睛。
这是他鲜少露出的一面,偏执得几乎不像他。
“至于你口中的江山,那是我从她手里偷来的,以后,我会一样一样地还给她。”
澄观被他的眼神吓到了,半晌,才淡淡地叹了口气:“这、唉,你说你这是何苦?”
沈故言只是摇头,他盖好棋笥的盖子,漠然起身。
“只要她还在,就好。”
他不奢望她的原谅。
只希望她所期望的所有事,都能得偿所愿。
他会帮她。
……
将大相国寺中供奉的各方神明都拜了一遍后,楚长欢思索半晌,径直往送子观音像走去。
某个不起眼的转角,沈故言负手而立,看着她的身影在那座观音像前逐渐变得矮小。
掬水和栉巾面面相觑,不知道楚长欢这次想要求什么,等她走出来,才凑上去问。
“三嫂有了身孕,我这个做小姑的虽然帮不上什么忙,但……”她顿了顿,眼神飘向远方,“就算是求个安慰吧。”
离上辈子三嫂出事,就剩不到三个月了。
明明昨天才下定决心不再管这些事了的……
她收回目光,正要往马车走,还没抬脚,肩上却被谁重重拍了一下。
这么重的手劲……
楚长欢忍痛转身,果然看见了程南星那张找死的脸。
佛家重地,不可动武。
楚长欢捏了捏拳头,看在佛祖的面子上,她没有还手,只是把头上被他拍歪了的幕篱扶正了。
“程小四,你来大相国寺干什么?不怕扰了佛祖清净吗?”
程南星撇了撇嘴巴,不满道:“怎么,就许你来不许我来?再说,你刚才拜的明明是送子观音,别以为我没看到,说!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,拜她作甚?”
话音未落,楚长欢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,低声喝道:“不许对观音大士无礼!”
说罢,她双手合十,向观音像的方向拜了拜,看上去很是虔诚。
程南星奇道:“你不是不信鬼神的吗?”
“人是会变得。”幕篱下,楚长欢刮了他一记眼刀,“说吧,你怎么来这儿了?”
“找你啊!”说着,他凑上来,附耳道,“你换身衣服,咱去喝酒,怎么样?”
楚长欢有点心动,她清清嗓子,淡淡应了:“好吧,老地方等我。”
看着马车走远,大相国寺门下,沈故言才转身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