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长欢回宫后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,谁也不见,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生辰宴也因为正主的缺席而草草收场。
三日后,楚长欢终于肯从房间里走出来,她的模样再正常不过,除了眼眶看上去稍微有点肿以外,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。
她以为她可以永永远远地粉饰太平,直到一位身穿袈裟的秃头和尚出现在重明宫。
掬水前脚把大师恭恭敬敬地请到偏殿,转头,就看见楚长欢黑压压的脸:“掬水,说说吧,到底怎么回事?”
掬水当即站得笔直,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,双手交叠在身前,不停地抠着衣服扣子。
“殿下,您别怪她,她也是担心您。”书有拿着茶具路过,顺道凑了上来,撺掇道,“反正您最近闲着也是闲着,就当是随便谈谈心。心情豁达了,您也好长命百岁不是。”
长命百岁?
楚长欢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书有那张笑容满溢的脸。
对于她而言,能顺顺当当的活到二十一,她就谢天谢地了。
百岁?不敢奢望。
她正想送客,余光却瞥见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栉巾,就顺嘴问道:“栉巾,你的意思呢?”
话音刚落,栉巾还没反应过来,一直在旁边装石像的掬水倒是有话要说了:“殿下,其实这事儿就是栉巾姐提出来的,今儿来的这位澄观法师也是姐姐亲自去大相国寺请的。”
楚长欢有些意外,她看向栉巾,语气揶揄:“栉巾,没看出来啊,你是被掬水带坏了吗?”
“奴婢只是觉得,殿下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,”她声音不大,一字一句很是郑重,她伏了伏身,正色道,“殿下,您应该求变。”
“求变?”楚长欢没想到栉巾会这样说,对屋里那个秃头和尚也起了几分兴趣,她点点头,应道,“好,那我就去会会这位法师。”
楚长欢走进门,着实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。
刚才还看上去还衣冠楚楚的大师,如今的样子可再没有什么仪态可言,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那儿剥橘子,袈裟则被他随手搭在扶手上,楚长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试探道:“澄观法师?”
“嗯,坐。”他举着橘子瓣,从容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,一点儿也不见外。
楚长欢坐在他对面,问道:“栉巾说,您是大相国寺的方丈?”
“不是,老衲就是去那儿化缘,碰巧遇见那姑娘罢了。”
他吃完手头的橘子,又扒了棵香蕉,楚长欢皱起眉头,有些不悦:“你不是大相国寺的人?那你为什么不跟栉巾说清楚?”
他换了个姿势,态度随意:“殿下,缘分天定。有些人,拼命图谋,却终究是徒劳;有些人,嘿!就是这么巧。”
话还没说完,刚扒的香蕉就剩最后一口,他朝着楚长欢晃了晃手,笑眯眯地问:“还有香蕉吗?”
这个假和尚还真是……
从容不迫啊。
楚长欢也没有动怒,只是朝门外吩咐:“栉巾?”
“在,殿下。”
“去拿一把香蕉进来。”
栉巾应下,很快就取来了一把熟得刚好地香蕉,推开门,就看见大师,以及他面前小山高的各种果皮。
他……他没吃过水果吗?
栉巾把香蕉送到他面前,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,她担忧地看了看楚长欢的面色,大约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,就想要开口送客。
“下去吧。”楚长欢出声打断了她。
这世上。一本正经的和尚她见过太多,突然见到这么一个招摇撞骗的,还是挺有趣儿的。
栉巾拧着眉毛,退下了。
“老衲就是进来坐坐,没什么祸心,殿下不必如此担忧。”他一边吃着香蕉,一边宽慰楚长欢。
“我没担忧,”她撑着下巴,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葡萄,“我就是想让我宫里的这个傻丫头瞧瞧,她在宫里呆得太久,脑袋都呆傻了,人都分不清就敢往回带,好在这次只是你这个和尚,吃饱喝足打发走了就行,下次要是个薄情寡义还死皮赖脸的情郎,那不就难办了吗?”
被楚长欢这样挖苦,那秃头和尚倒也没太在意,他照旧吃着香蕉,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栉巾姑娘命里有良人,殿下说的事情,不会发生。”
“真的?”她挑了挑眉,“那掬水呢?”
“掬水姑娘命里也有良人,但……缘浅福薄,恐生变数。”
楚长欢虽然不信神鬼之事,但也不想听他这种人信口胡诌的鬼话,她沉了脸色,冷冷道:“胡说八道,好好吃你的香蕉吧。”
“老衲知道,殿下向来不信鬼神,前世今生,都没能改变殿下的执拗性子。”说着,他又拿了个香蕉,这次,楚长欢却把他的手给按住了。
“前世今生?你什么意思?”
“殿下心里知道,不是吗?”他轻易挣开了手,好整以暇地又剥了个香蕉。
他是真爱吃香蕉……
猴子变得?
“你别跟我打哑迷,说清楚。”楚长欢点点桌子。
他突然放下香蕉,双手合十,难得郑重:“阿弥陀佛,天机不可泄露,说得太明白,老衲我怕是要折寿的啊。”
楚长欢沉了脸色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他低眉垂眼,终于有了几分和尚模样:“有些事要来,你挡也挡不住,有些人要走,你留也留不下,凡此种种,皆是命数使然,殿下又何必强求?”
楚长欢沉吟片刻,低声道:“那如果我偏要强求呢?”
澄观和尚摇摇头,叹了一声:“怕是会,伤人伤己。”
她依旧不解:“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,岂不是白瞎了这一遭?”
“那殿下何不暂且放缓脚步,看看眼前的事情是否会真如殿下所设想的那般越来越糟糕?”
“有时候所谓‘无为’,也是一种很好的解决方式。”
他弯起唇角,看上去慈眉善目,法相庄严。
跟刚才相比简直是完全的两个人。
“你……”楚长欢顿了顿,恍然道,“我知道了,你其实是我三皇兄或者大皇兄派来游说本宫的吧,说到底,你就是想劝我放弃,安安生生地做回依附于他们的菟丝花。”
澄观和尚笑着摇头:“殿下的想法,很有趣。”
“即使亲身经历过了自己人生的终局,回过头来,依旧还能保持着这样有趣的灵魂,殿下,只这一点,您就不会只是菟丝花。”
自己人生的终局?
他竟然真的知道!
等楚长欢明白这一点再起身去追,澄观和尚已经快走出门了。
“等等!澄观法师,我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却被他打断。
“不必找我,你也找不到我,”澄观和尚背对着她偏过头来,声音夹杂着浅淡的笑意,“殿下,还是静待机缘罢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