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愁蓦然住手,喝斥道:“你等还不划船,是要我真的出手杀人么?”
这种鲜血淋淋的威胁,效果自然比说教震撼得多,惊骇之下,船老大摇摇晃晃站起身来,双手把住船舵。众船工纵是两股战战,也得强忍住惧意,一齐奋力向后划将起来。
很快,连着两船的缆绳被绷得笔直。
十几名船工合力之下,花船也不再滑向旋涡。只是水流的吸力实在太大,它也只能横在涡流边缘打旋,终究是左右进退不得。
水花飞溅,涛声如雷。
花船上的人东倒西歪,身子已难站稳。
“抱紧了!”徐长安拉过芸娘,让她抱住了桅柱,自己则抓着斜垂下来的帆绳,随着船身晃来晃去,忙乱中,他却瞧见那道士半闭双目,依然沉静地站在大船船首。
虽看不到表情,形象却是一副酷到飞起的样子。
死牛鼻子,都这个时候了,还要装什么道宗气度,仙人风姿。
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。
仿佛正和着他的骂声,就听“哗啦啦”一声巨响,有闪电劈开云层,在水柱上方划出一道明亮的光束,水柱顶端的水流急速飞散开去,光束之中,现出一个巨大的影状灵体。
青烟袅袅,灵体慢慢聚集成人形。
河神现出真身了!
此时两船之上,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此处。
祂长发如雪,配以金冠高绾,额生双角,眼角覆有鳞片,琉璃色的眼睛更是流光溢彩,疾风中,一袭金色华袍猎猎飞舞,并无半点水珠沾湿。
“希,呲呲。”
突然间,被拴在柱子上的龙驹,猛地昂首蹬腿,发出一声长而高亢的嘶声,仿佛有所感应一般。
“神君啊!”
包括所有船工在内,船上众人丢下手中之物,齐刷刷地跪了下来、
花船拖着大船,飞快向旋涡滑去。
“尼玛......不要啊!”徐长安一声惊呼,绝望地闭上眼睛,似乎全身的所有感官,都在向他展示着恐惧力量之所在。
他自以为正常的三观,此时正饱受着一万次无端的暴击。
大河作舞台,天地为背景,众生皆是戏中人......
“河神爷饶命!”
“神君,放过我们吧,我上有老下有小,还不想死啊!”
一众村民船工磕头如钟,花船上,老者声嘶力竭大叫道:“快把新娘送下去,兴许还来得及!”
三,四个壮汉爬了起来,跌跌撞撞,再次扑向船尾扑了过来。
“混蛋,白痴,傻逼玩意儿!”
徐长安口中乱骂。左手牢牢扶住芸娘,右手捏住前头汉子伸出的手腕,往外一拧,顺势向前一推。
惊怒之中,他下手自是重了些,“咔嚓”一声,那人腕关节脱臼,直痛得脸色煞白,一个站立不稳,向后跌倒过去。
船板空间狭小,后面拥来的几人避无可避,顿时撞作一团,倒成一堆滚地葫芦。
“谁再敢上前,我便要拿入官府,打了板子,秋后问斩。”徐长安面色铁青,厉声恐吓道。
随即反手一掌拍在花轿轿厢上,
“轰”的一声,激愤之下,体内竟生出一股莫名而来的元气,结实的厢体顿时四分五裂,散成无数碎木烂布,一大半飞溅而起,落入河中。
感受着身前的这道暴烈之气,花船上所有人都被震住了。
船首老者张了张嘴,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。
徐长安也被自己这一击之威吓了一跳。
河面上的戏演得热闹,半空中的河神慢慢低下硕大的头颅,目光漠漠地望了过来。
祂的目光之中,似又混合着夷鄙,怜悯,嘲弄,冷淡......诸般情绪......不知怎地,这眼神,这情绪让徐长安感到厌恶至极。
那是一种基于本能的厌恶。
猛然间他竟有了一种想竖中指的冲动。
两船距离旋涡越来越近。他转过头来,看见莫愁手执长剑,神色焦急地向着自己呼喊着什么.....水声隆隆,却又听不清楚。
虫二轻抚着大宛马的马鬃,面色铁青,双脚却如钉子一般,牢牢地站立在随波起伏的船板之上。
龙驹昂首长嘶,赤红色的躯体,似乎就要挣脱绳索的束缚,跃然而起,又像定格在半空的一尊雕像。
其他的人,磕头,嚎哭,抛洒物品......陷入一种狂乱的亢奋之中。
这一切的一切,就像电影中的某个延迟画面一般,真实而怪诞。
徐长安竟莫名的笑了起来。
若人神相见,就是这样一番情景,那么,所谓的信仰与愿力,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?
天若欺我,天亦可弃,何况一河神!
作为一名红旗下成长起来的穿越者,在这蒙昧的时代,似乎很难不被激起这样一股豪迈之气,虽不知从何而来,却是充盈在他胸中。
“神得一以灵,道乎?”
风声,水声,人声,一片嘈杂声中,似有一声叹息,在众人耳边悠然响起,平和而清晰。
船首的道士双目倏然睁开。
青色的道袍如流水般滑动,似有一种无形而有质的威压之势,在他身边集聚,弥散。
继而,他双掌平伸,掌心向外,五指微分,双手拇指,食指指尖相搭,掐了一个日轮印诀,口中轻吐一字。
“临!”
风大,浪高,黑云疾走。
疾走的两船,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牢牢拽着一般,又一次停了下来,连接缆绳绷得笔直,横在旋涡的边缘。
众人又是一阵惊呼。
河神慢慢转过头来,望向大船之上。
一道夺目的光芒从祂眼中电射而来,一耀而逝,直刺众人心魂深处。
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全部身心已被这光芒洞穿了一般。
除去道士,徐长安,莫愁,虫二等,众人似已心智全失,有人伏地嚎啕大哭,有人狂呼乱叫,没头没脑地满船奔跑。
更多的人竟围住一个带着七,八岁小女孩的本地妇人,不住地磕起头来。
“李二姑,你家有三个姑娘,就送出去一个吧,若等到河神爷震怒,全船人陪着,都是死啊!”
“请您行行好,救救大伙儿吧!”
那个叫“李二姑”的妇人,俯身护住孩子,全身不停地颤抖,不知是惊是怕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却只是拼命尖声大哭。
哭声穿透河风,在河面散发开来,更显凄厉至极。
小女孩自然不会懂得这些大人们的可怕心思,一双乌溜溜的眼珠不住转动,见母亲放声大哭,死死抱着她的手臂,撇着小嘴,要哭,却又哭不声来。
......
徐长安一下子就被这惨烈的一幕给惊呆了。
好长一段时间,他都没反应过来,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一群人。
人性之恶,竟莫过于此!
这一次三观被暴击的烈度,却是千倍万倍,远胜于于方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