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夜将尽,已是酉时三刻。
徐长安被莫愁急促的喘息声惊醒,起身将她扶靠在床头,细细一瞧,见她面色苍白,脸颊处却是晕红一片,情知她内伤再次发作了,忙盘腿趺坐于床边,收敛神魂,静心练气。
过得一会儿,一股热气自他下丹田处缓缓升起,游走在奇经八脉间。
又过了片刻,热气走完一个大圈,又回归气海穴。
再次扶起她,两人抵掌而坐,依“无相妙藏”之法,一股纯阳之气从他的右脉,也就是太阳道沛然而出,经手厥阴心包经的劳宫穴,缓缓传入她的体内。
......
长安皇城,紫宸殿。
“大妖?是否已查实?”
天载帝看看站在面前的辅相崔昭,又看了看端坐一旁的首相武九章,眼神有些漠然,又似有精光闪动。
“回圣上,左千牛卫中郎将许长青曾与之数度交手,自言确凿无疑。”崔昭答道,“此外,司天监阴阳师葛巾运用符咒之术,已将其击伤。”
“可惜那大妖战力超强,反将葛巾斩杀,并在同伴救助下,再杀刘珥,尔后逃离现场。”
“救妖者,是人是妖?”
“据葛巾被杀前所言,是人!”
“这几日司天监的阴阳师们可有发现?”
“他们的人走遍京城各处街坊,里巷,不间断施其望气之术,却没有观测到任何妖物。”
“也就是说,协助大妖的人或组织中,有能掩盖妖灵的大修行者。”
“极有可能。”
“奇怪了,怎会有大妖掺和其中,是案件本身就与北冥有关,还是有人专门请来作刺客的呢?”天载帝目光朝武九章一闪,“关于紫铜流失一案,刘珥的呈文中可有什么说法?”
武相也站了起来:“回圣上,刘珥说,此案件以宋承为主官,他只负监督之职,并不参与实查,所以呈文中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。”
“该死!”
“白忙了好些日子,就拿这个来搪塞朝廷?”天载帝深望着武相,面色一沉,“既已领了这个差使,就该尽心尽力办好......朕下发的敕令,难道就是为了他们出京游玩一回?”
这话好像有些语句不通。
武相却是明白得很:“御史大夫周余无知人之明,臣奏请圣上予以下旨申斥。”
仅仅只是“下旨申斥”而已.....崔相心中冷笑。
“申斥也未必有用。”皇帝果然如此说道,“就让他停职自省三月,以观其后效罢,这期间,可由御史中丞赵宗南暂领其职,朕瞧此人倒像是个做实事的。”
同一台部内,皇帝都要搞“又打又拉,相互制衡”的把戏......武九章心中苦笑。
“自今日起,此案就交由绣衣局办理吧。”
“是!”武九章,崔昭同声道。
昨日由内外庭共同设计的一场陷局,非但没有成功,反倒让既是诱饵,又是案件重要证人的刘珥丧了命,禁军,绣衣局,司天监更是折损不小,皇帝此时的安排,就自在意料之中了。
言讫,天载帝从龙椅上站起身来,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奏折,目光久久停留其上,若有所思。
武,崔两相不敢坐下,只是眼睛跟着皇帝身影在动。
过得片刻,天载帝走下台阶,将奏折递给武九章:“你们都看看。”
武相双手接过奏折,两人碰头仔细读了一遍。
这是一封昨天刚到的八百里加急密奏:“西州经略使张灵石上奏:二月八日,阿米国莫洛可汗,率三万西方联军突然犯境,攻陷龙谷、赤勒、渊泉三县,劫掠我国男女三千,尔后遁去,我边军追击无果......”
“二十日,西方联军再次攻击悬泉卫,被我边军击退......”
两人对视一眼,均觉吃惊不小。
西州位于大祁连山北端,为大周朝十二大边州之一,紧邻阿米,腐,土奥,狐兰、普士,麻叶,依耐等西方七国。
这七个所谓的国,大都尚处于松散的城邦制国家阶段,其文明程度同大周朝相比,完全就不在一个段位,唯一的特色就是武力充沛,一旦没钱没粮,就按捺不住东来打秋风的冲动。
非吾族类其心必异。
无论大周也好,李唐也好,甚至于更早的王朝,人们习惯于用一些古怪的国名来区别它们,以凸显出“中央帝国”文明的正统性。
而七国组成的血盟,就以劫掠和杀戮,来回敬这种来自中原王朝的王之蔑视。
战争反复开启,无休无止。
一直持续到十六年前的“弱水渊之役”,双方苦战数月,竟引来北冥妖国的介入,最终大周朝兵败,妖国远遁,七国血盟损失更为惨重,已无再战之力,战争这才消停下来。
此后双方虽也有边境摩擦,但规模较小。
“两位卿且先坐下,说说你们的看法、”
两人向皇帝行过礼,这才慢慢挨着椅子坐下。
崔昭斟酌片刻,道。“一时之痛,尚可受之,就怕诸国此番连续犯界攻击,会成为大战事的开端,若是,那就甚是麻烦了。”
武九章点头:“臣亦有此忧。”
天载帝轻轻点头,瞧着两人:“知道朕为何要将紫铜流失一案件交与绣衣局去查了?”
“圣上所虑,臣等自是明白!”武九章紧跟附和道,“目前大局,当以西境大敌为重,臣等当尽心竭力,以不负圣恩。”
天载帝叹息道:“若战事一起,不知世间又要增添几多白骨,几多新坟,几多白发人送黑发人。”
“圣心昭昭,我亿万兆民铭感于心。”
天载帝望着崔昭,道:“倘若只是七国进犯,倒是不足为虑,就怕北冥妖国趁机奔袭,两线作战,实乃兵家之大忌也。”
“处理不好,难免重蹈当年弱水渊一役之覆辙,需慎之又慎。”
崔昭连连颔首,却有一股失望情绪涌上心头。
皇帝显然已猜到了案子背后玄机,无非是相党一伙为了银子,与妖国勾结盗开紫铜矿产,其行径简直可说是胆大妄为,罪无可赦。
但经西方诸国犯境一事的打搅,却又有了低调处理此案的意思。
但此时,我却又当如何自处?
若不能趁机深查个明白,一来怕要负了自己这“清流”之名,无法向朝中诸君交代。二来,失去了这个沉重打击对方的绝好机会,功亏一篑,实在是可惜至极。
圣人云:读书通大义,冠“清”者而不冠名声,自有其志向高洁之意......
念及至此,他站了起来,一礼到地:“圣上,臣有一言,还要奏请圣裁。”
天载帝微笑道:“卿且言之。”
“故老相传,海西紫铜有不可思议之神奇用途,似与克制妖物有关,为前贤圣君传留后人之宝藏,如真有妖国势力与国中宵小相勾结而图之,实为国之大祸也,此其一。”
“此案既已牵涉北冥,若不能以雷霆了断。臣只恐妖国不知进退,反以为我朝软弱可欺,致使其动了趁火打劫的心思,此其二也。”
“如此,还请陛下三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