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一击之后,许长青并未离开马车,想是身上的寒毒还没完全逼出。
此时不走,稳如老狗。
那是没脑子的傻狗好吗,斜上三步,横跨两步,徐长安身形几晃,便已冲出战阵,摆脱了敌人,向着西边的街道飞奔而去。
看到他如鬼魅般的身法,众人竟似瞬间怔住了。
“快,截住他!”直到许长青一声大喝,他们这才反应过来,发一声呐喊,一轮箭雨疾射而出。
剩下的十名绣衣卫更是狂追而来。
此时,徐长安早已穿过西街,转而向南疾走。
原主对这里的地形实在是太熟悉了。
南街中段有一条折向西北的僻静小巷,小巷尽头有一道高高的红墙,墙脚边,有一个小小的随墙门,白日里并不落锁,只有晚上才会关得严实。
穿过这个小门,便是长安最著名的道场“金仙观”后院。
院落面积不小,满是参天古树,平常少有人迹。
跨过后院,便是观内各大殿宇楼阁,香火鼎盛,人流如织,更是一个个难得的脱身之地。
是以他毫不犹豫就推门闯了进去,同时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。
好像没有什么人追来......
“还能进得去吗?”
暮色斑驳的树林里,徐长安解开面罩,俯身轻轻放下莫愁,然后摸出怀着的画卷,展开挂在一根树干上。
女妖睁开眼睛,眸子里闪出极明亮的光彩:“你身上怎会带着它的?”
“说来话不长......诶,现在谈这事好像时机不对吧?”
“我喜欢,我偏要问。”
“你喜欢不如我喜欢......说得好,不过咱们先得逃出这里不是么?”
“嗯。那好吧,你扶我起来。”莫愁面色苍白,勉强答应道。
徐长安扶起她如羽毛般轻软的身子。
莫愁喘息了一小会儿,这才勉力集聚体内残余的灵气,双手抱圆,一正一反旋动,须臾,双掌中间现出一个半透明状的小光球。
这“小破球”或许就是她的灵气载体吧?
徐长安已不止一次见到她这样了。
光球越变越大,越来越亮。
“哗”的一声轻响,不知怎地,自己双手扶住的莫愁,身子已倏然消失,他抬头看去,画中一个女子正颓然跌坐在一树樱花之下。
他竟没看清她是如何进入的。
如今这个已不重要了,既然用前世的科学理论都解释不了,那么,他又何必浪费自己的脑细胞,跟着这种玄而又玄的异术较劲呢。
“可别乱动了。”他忍不住低笑道。
画中的莫愁似已听不到他的声音......徐长安这才明白过来,此时此刻,他们之间已没有任何意识上的关联。
抛下画,一任她的生与死,并不是一件很难办到的事。
然而,他心中更清楚,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,神使鬼差般带上这幅画时,自己跟她之间,就已经被一种不可割舍的情感紧紧联系在一起了。
是怕她的被捕会牵连到自己?还怕她回来报复自己?
其实,这些都不能称作理由,或许更能说服自己的,便是“共情”两字。
这些日子来,对于身处的这个世界,他的内心,总会生出一种若即若离的隔阂与疏离感,就像自己只是一个突然闯入的异类而已。
心无归处,便是过客。
而莫愁的到来,似乎更强化了这种感觉。
同是天涯沦落人,两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异类,产生情感上的联系,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?
摇头苦笑一声,他卷起画轴,藏入怀中,快步走出了树林。
一条小路直通不远处的梓潼宫,那里供奉着梓潼帝君,乃是专管士人功名禄位的一位大神、是以从早到晚。香火都是极为旺盛。
此时逗留在这里的香客还真是不少。
施施然走进大殿,徐长安平复一下自己的呼吸,对着俨然端坐的帝君,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,是否灵验,也不是他现在所考虑的事了。
香雾缭绕之中,跟着烧完最后一香的人流,他慢慢走出了道观。
此时,大街上满是神情警觉的禁军官兵,还有些皂衣捕快,武侯铺的帮差,只是见他衣着华贵,气度不凡,倒也没有谁敢上前仔细盘查,于是。他就这样顺利回到了靖西伯府。
.......
莫愁半倚在床榻上。
明亮的烛光下,她秀发如柔云般披散在双肩,半睁的明眸如秋水溢出,雪白的脸颊,显出一层艳丽的晕红,似乎方才的苦斗,受伤与奔波,依然夺不去她的夺目光彩。
徐长安心头却是慌得一批。
自她从画中出来以后,便已站立不稳,扶她躺下时,他几乎感觉不到她身子的重量,仿佛她的灵气正在从身体中完全抽离开来,让她变得如此虚弱。
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弱。
直觉告诉徐长安,妖女这回应该伤得很重。
看着她更甚往昔娇艳的容颜,他甚至想到“刹那芳华”这个此时不大吉利的词语来。
“你感觉怎么样?伤在哪儿了?”俯下身子,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松下来:“你可别吓我,我这人天生就胆小。”
“左胸上方,痛,冷热交替流动,我根本无法聚集灵气。”莫愁眉尖轻蹙,简单回答道。
徐长安看了看她高高起伏的地方。
“嗯......”暗中好像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。
不要脸!
还是不想要命了?
“我,我怎么帮你,请大夫来瞧瞧......呃,好像不行,要抓什么药吗?”他掩饰般地干笑一声,问道。
他的这点小走神,幸好莫愁根本就没注意到:“又不是外力受伤,更不是风寒湿热,寻常针灸药石之类,哪里治疗得了。”
说罢,她美丽的眉尖又蹙了一蹙。
诶,那日被她的阴冰寒毒所伤,同锦城之间好像也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呢。
他试探道:“不懂,尽量说简单点好么?”
“老家伙那道符咒中,灌注的是先天真阳之气,而我族体内灵气为阴,这一阴一阳两气,既不能融合,亦不能降服。相互冲突,所以令我气运涣散,疼痛难忍。”
听闻此言,徐长安一下就傻眼了,尼玛,这岂非同我当时的症状一模一样?
真是世道好轮回,苍天饶过谁啊!
但这话可说不出口了,他只能顺着她的话,问道。“怎样才能解除此患呢?”
“只能运用自身的灵气,将这不能相融的阳气给逼迫出去。”果然,莫愁亦是如此说道。
她思索片刻,又叹道:“我现在气运已散,除非有外力相助,哪怕将它稍稍抑制片刻,或许还可将涣散的灵气集中于一点,慢慢图之。”
可现在哪里找得到这么合适的人呢?
她的一双盈盈大眼凝视着他,神情就像正看着盘中鱼儿的一只小花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