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愁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,右手伸出筷子,夹起一块水晶糕,慢慢放进自己嘴里。
星眸半闭,只有那长长的眼睫毛,在空气中轻轻地颤动着。
徐长安怔怔候在一边,站也不是,坐也好像不是。
“她是妖诶,会不会像白娘子一样,喝一点雄黄酒就会现出原形呢?”他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奇妙的想法:“我该原端几盅雄黄酒上来的。”
她若现出原形会是什么样子的呢?
花妖?白蛇?还是有九条尾巴的狐狸精?
他一面胡思乱想,一面看着亮亮的水晶糕,一点一点,消失在她娇嫩欲滴的红唇之中。
突然间,有一群小鹿从他心底直冲了出来。 “咚咚咚!”它们奔跑引起的震动声好大。
他心跳得好快!
虽说是妖,还是一个喜怒难测的大妖,但她吃饭的样子未免也太好看了吧。
淡眉如水,玉肌伴香风。
难怪聊斋故事里有那么多智商脱线的书生呢。
然而,就在这心旌神摇之时,莫愁笑着说了一句话,瞬间又把他拉回到了实之中。
“公子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喔,就算我隐身画中,一样也能寄灵在你身上,若要眼睁睁看着家人倒在自己面前,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......呵呵,相信没有人能承受得了吧?”
娇笑声中,徐长安只觉全身泛起一阵恶寒,心中的小鹿早已跑的无影无踪。
女妖她毕竟也是妖啊!
说罢,莫愁不再理他,却又开始点评起桌上的食物来:“这如意酥太碎,水晶糕太甜,碧梗粥有些凉了,唔......花馔还不错,辛夷花瓣作的吧,粉粉的很好看呢,味道也还可以。”
放下手中的筷子,她星眸张开,感叹道:“花这么多精力在吃上,费时又费力,你们人族可真无聊得很哪!”
徐长安瞪着双眼,恨不得抢一块点心,直接把她这张小嘴给堵上。
当然,他也只能是想想而已了。
好容易等到桌上的食物消去大半,莫愁伸个懒腰,起身径自走向睡榻:“饱了。困了,我要睡觉了,男女授受不亲,公子请回避吧。”
徐长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:“诶......可我今晚睡哪里?”
莫愁的回答,倒是充满了诗情画意:“月色溶溶,樱花灼灼,公子何不搬把椅子,门口坐着观花赏月去?”
徐长安瞬间就石化了。
婶可忍,叔不可忍!
但一想到她在大理寺所爆发出的惊人战斗力,还有那冷酷无情的“妖之律”,他又不得不暗自叹气。
叔,咱不忍不行啊!
......
月影朦胧,薄雾弥散,夜色清冷而迷茫。
下半夜的风乍暖还寒,徐长安独自倚坐在门口,心思纷乱,非但难以入眠,反而感觉身上多了几分凉意。
实在有些挨不住了,他踌躇再三,便蹑手蹑脚地站了起来。准备回房中拿件衣服披上。
刚一进门,床上的莫愁却已霍然坐起,一双水蒙蒙的大眼睛怒视着他。
“干嘛?”
她眼眸中露出的寒气,竟让徐长安全身一颤,如坠冰窖,忙磕磕巴巴解释道:“那个......我,我觉得有点冷......进屋拿件衣服穿。”
莫愁冷冷道:“拿什么衣服,把被子抱出去便是。”
徐长安为难道:“只怕姑娘千金之体受冻了。”
莫愁冷笑道:“我天妖一族,应天道而生,乃与天地自然为一体,岂似你们人族,形神气运皆逆天而成,所以身体要受季节寒暑之羁绊?”
徐长安这才发觉她果真是和衣而卧,被子就丢在床脚一端。
原来人妖之间还真有区别呢。
“是,是,姑娘所言极是。”他连连点头,赶紧抱起被子落荒而逃。
坐回门前的椅子,他心中却又忍不住编排道:“死妖女,有这么牛么,既是与天地自然一体,怎么还要受这小小的睡眠困扰。”
被子裹在身上,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。
此时丑时已过,离天亮不到两个时辰,但他哪里还睡得着觉。
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异世,就遇上这么一件比聊斋还聊斋的事件,若是讲给别人听,说不定谁也不会相信。
但是世上却偏有这种事,他想不信看来也不行了。
若是告诉锦城,她会相信吗?
......
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已被抬走,空气中的血腥味,却还没有完全散去。
大理寺少卿陆方升站在寺狱前的空地上,眼望着中堂高高的屋顶,双手轻颤,身子却是一片冰凉。
他已然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了。
“冷副使......”他轻吸一口气,看向身边的人:“此事发生突然,你有什么看法?”
被称作“冷副使”的,是一个个子瘦长,面容苍白。身穿玄甲彩纹官衣的中年男人。
此人正是内廷绣衣局副使冷斌。
“数息之时,我绣衣卫便有五名被杀,七人重伤,此人若非宗师以上的武道修行者,就只能是......”放慢语速,他一字一顿道:“北冥来的大妖!”
“大妖?”
陆方升皱了皱眉头,“不大可能吧,自弱水渊一役之后,人界便少有他们行动的消息......更何况,这里是长安城,天子脚下,昊天上帝圣光护佑之都啊。”
“冷某只相信直觉,何况,世间更无不可能一说。”
“神妖之事,总归太过玄妙,如此说法怕是难以上呈朝廷,令百官心安。”
“陆少卿何必顾他而言之。”
“副使何意?”
“下官就明言了.....你们不就是怀疑那件案子与北冥妖国有关吗?”
“这可不是大理寺之意。”
“是吗?”
冷斌转头看了看他,沉沉夜色,也似掩不住他眼中逼人的锋芒:“住三品院,青龙镇守,绣衣局护卫,对了,外面还有司天监的阴阳师,望气,观相,搜灵......如此这般只为为防谁?”
他的声音斗然尖锐起来:“只是可惜了,道高一尺,却不如妖高一丈。”
陆方升也不动怒,只是回看着他,淡淡道:“副使多心了,对大理寺而言,任何防范措施都是必要之举,经年如此,并无他意。”
冷斌不再说话,收回目光,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冷笑。
一言既毕,陆方升怫然转过头去。
此时他心中的感觉,不只是害怕,更多的却是厌恶,在大周朝廷,他相信无论哪个官员,就算是势同水火的清流跟相党,也会有他同样的感受。
就像是狗屎,苍蝇......不,毒蛇。
每个人都不喜欢,但偏偏又会时常遇到,躲都很难躲开。
这岂非是件很难受的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