桓公正欲起蜀地之师北上与张腾会师共击北军,却有斥候来报:广陵、淮阳两地陷落,海陵被围。
桓公大惊,问:“哪路人马?”
报曰:“破广陵之人乃前龙骧将军刘芝,破淮阳之人乃北地义军一部主将李树。”
桓公犹如丈二和尚,摸不着头脑。且不说这两路人马从何而来,为何聚集,单说这刘芝又如何死里逃生?难道是张腾当年故意为之,养虎自重?桓公愤然,暗骂张腾不忠不义,忽而猛然站起,胸中惊悸一片,脊背阵阵发凉,额间冷汗直流:若刘芝尚在,那谢治……
“来人!”桓公大呼道,“传令大军即刻兵发山阳郡!”海陵郡必然不保,他倒要看看,谢治——昔日虞侯是否果真尚在人间。
桓公不敢怠慢,蜀中精锐尽出,水陆大军共计二十万众直扑山阳郡而去。桓公自领陆路大军近十万,急速行至寿州与定州交界一处山林间,天公忽降细雨,前路漫出烟雾,鸦雀无声,宛若仙境。
突然,烟雨中飞出万发羽箭,蜀军纷纷落马,战马受惊,肆意践踏,更使伤者无数。然蜀军还未及反应,又是万发羽箭自林间飞出。
“隐蔽!”桓公大喊。虽有左右护卫,但桓公仍身中数箭,伤于右胸、后背、手臂,即刻跌落马下。昏迷在即,桓公听得山林间有呼喊声——“有取刘韫首级者拜上将军!”
“谢治……”桓公吐出二字随即昏死过去,醒来时人已身在建安大司马府中,妾陈氏衣不解带伺候榻前,正室娘子亦侍奉在侧。
“谢治!”桓公大喊!妻妾不懂何意,然这二字乃是朝廷禁语,二人不敢回应。
“我军如何?”桓公忍痛问道。
“陆路残军万余人护送将军返回建安,水师则奉张腾将军令已返回蜀地驻守!”妾陈氏回道。
“如此也好!”桓公暂平心绪,复又昏睡过去。
靖国公父子往大司马府中探望多次,无奈桓公伤重,数次不得语。
前有昭后回宫,张胜获释,后有桓公定州之败,损兵折将,靖国公忧思难解。
岂不知,谢治料敌先机,率军弃马步行于林中潜伏三日,终等到蜀军回援。是日,谢治遥望前方浓尘滚滚,军旗上赫然一个“刘”字,领军之人正是其日思夜想之仇敌刘韫。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待蜀军落入陷阱,谢治即刻大喊放箭,又喊“有取刘韫首级者拜上将军!”,故而士气大振,万余勇士个个如猛虎下山,冲散蜀军,迫使蜀军丢盔弃甲,死伤无数。
不想蜀军也算忠心护主,以死掩护主将后撤,谢治率军追出十里终不得。虽悔恨,然已深入敌境,不可久留,只得退回,后清扫战场,隐秘回城。
君上算无遗策,令全军振奋。虽未斩获刘韫,却重伤其部,则寿阳后方已无近忧。亦可为郑启西线攻势助阵,一箭双雕。谢治大事已了,遂于寿阳休整三日,暂别好友,携妻率龙骑军及八千军奔赴广陵。此番首次共同出击,两军已然默契,主将为夫妻,那两军便是联姻,俨然一体。龙骑军乃神军之神,八千军得此良友,喜不自胜。
一别两载,谢治终得重返故土。刘芝早已收拾出当年都督府,内里陈设如旧。谢治记起当日与叔父堂下对话,感慨良多。今重归故里,而家族亡魂依然漂泊在外,不禁泪从中来。谢治随即下令,修谢氏宗祠,重设祖宗神位以为祭奠,又令谭谊作悼文,陈述先祖功绩,平反广陵军冤屈,昭示天下。
宗祠落成之日,谢治率广陵旧部重祭三日,马莹儿更是长跪以尽媳妇本分,令谢治欣慰。
谢氏悼文入建安,宫中城内一片哗然,一时流言四起。
昭后端坐别院内久久不得平复,悼文中有这般描述:不孝子治携妻马氏叩首,敬拜......马氏?何许人?治哥哥既安,为何不来寻玉儿?
南公仰天长叹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。余生尚且为归故里而争,如今看来已是痴人说梦。谢逆重来,必是一场腥风血雨。那少年将军,杀伐之心不逊其父。这便是为寻仇而来......
靖国公陈宫这才知晓,袭击桓公者必谢治。谢治余孽尚存,又手握大军......陈宫内外交困,深感心力交瘁,遂称病闭门不出。
谢氏祭礼毕,谢治便领马莹儿于广陵城内走访。每逢故旧,谢治便道,昔日曾与某君此处对饮、曾夜宿此地、曾于此练兵、叔父襄国公驻地......不一而足。昔日故旧已大多命丧颖水及海陵城之战,每每念及,谢治总不忍悲痛。
马莹儿遂劝道:“逝者已矣,唯君上一往无前,方可告慰亡灵。”
谢治深感爱妻良配,有旺夫佐君之相,遂望向爱妻欣然道:“我得莹儿真乃万幸!”
不过月余,李树将军便传来捷报,山阳、海陵二郡尽已收复,乃是意料中事,众人大喜。至此,萍州军得南朝三州之地,南压建安,东逼越地,外加北地萍州两州半之地,可谓幅员广阔。
诸将随即报请谢治自立,行王事。谢治不决,谭谊遂谏道:“非不可自立,我军辖五州之地,实为一方之诸侯。然前有蒋冠作例,若冒然称王,恐惹郑启忌惮,势必破义军联盟,徒增强敌。”谢治深以为然!
“虽不可明诏,然于自家内部,亦可稍作安排!”谭谊为安众将殷殷期盼之心,又道,“可效法南朝,立我萍州军之纲,重定军号,改编军队,设文武各部主官。待攻下越地,再称王不迟!”
谭谊之策正合谢治之意!谢治遂令谭谊拟上条陈,自己则先一步携马莹儿、刘芝、刘仓,另率一队轻骑向淮阳徐行而去。
“我尝心死,恰遇淮水岸老者指点迷津,故而方有如今局面。我这便带莹儿前往一拜!”谢治向爱妻马莹儿道。
“我等当三拜之!”刘芝、刘仓亦道。
一行人于淮阳郡城中稍歇,翌日便绕城而出,一路向北,刘仓领道在前,摸索前行。山林中无法骑马,众人只能徒步翻山。昔日只顾逃命,心神不宁,今日借访故之兴,谢治三人再观周围山色斑斓,草木葳蕤,煦日和风下好不惬意。
“此等神仙之境,怪不得有隐世高人,我等当日也算因祸得福!”刘芝哈哈笑道。
谢治亦心旷神怡,不禁缓缓咏道:
寻道山林间,葱葱草色新。
山穷疑无路,彼岸自来直。
众皆拍手称赞。然马莹儿却不知为何,渐感体力不支,谢治一番查看亦不知所以然。众人只得兵分两路,一路由刘仓带领先行探道,一路由刘芝带领扈从谢治夫妇稍歇。眼看夕阳西沉,众人只得就地扎营。
因这次谢治带有随行,不似前次于东原郡荒驿中忙乱,却也少了情趣,世事岂能尽随人意。马莹儿于谢治怀中躺了一夜,翌日晨起才略感舒适,恰逢刘仓回来禀报,山路已清,他已到过山顶小屋,却是无人居住,四周亦无人迹。
众人遂整装再出发,蜿蜒而上。刘芝早已命人起了担架,让夫人坐上。
午后方至,谢治观小屋内外蒙尘,蛛网遍布,无人居住久矣,遂令人收拾一番,马莹儿面色苍白,怕是今日无法下山,必得再留宿一晚。谢治便又令人于四周查探,看有无老者遗骸,以为老者必是为巴陵军追兵所害。然众人察查良久,仍一无所获。谢治只得命人于崖边起一座空坟,题碑:贤长墓,落款:广陵君谢治。三人即便三叩首。
“对岸便是萍州地界!”谢治叹道。
“是啊,李家村!”刘芝答。三人相视一笑,颇为感慨,正是于对岸起,三人涅槃重生。
谢治沉思片刻,便笑道:“想二位李将军亦是离家久矣,待我等回城之后,便让李将军于此地以铁索架设吊桥一座!”
刘芝一想,便知君之深意,遂抱拳称是!
几人返回小屋,马莹儿已在侍女安置下歇息,谢治不免心忧,遂立刻派人下山,着淮阳郡速遣名医上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