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安郊野湖底密室内,桓公气愤难当,一手重重拍向阑干道:“真是小瞧了这越女!竟联合丞相卸我京畿巡防之权。”
“是我等太过大意,轻敌所至!只是竟不知是何时露了破绽?”陈禄亦是懊恼。
“传闻谢治与那越女曾有婚约。或许其中有些联系。”靖国公蹙眉道。
“谢逆已然跳崖而死,莫非还魂了不成?”桓公不解。
“未见其尸身,何言其必死?”靖国公厉色道。
“百丈高崖,滔滔浊流,焉有活路?”桓公辩道。
“谢治生死与否,已无关紧要,眼下还需商议如何对付丞相与那越女才好!”陈禄只得做和事佬道。谢氏已被连根拔起,单凭一个谢治,又有何作为!陈禄如此想。
“好在军权尚在桓公之手,只是京畿内外须得重新布置。禄儿被斥,文官清流算是输了一阵。也罢!既已撕破,那便等皇帝殡天,我等再举兵清君侧,效法北朝魏麟一举而乾坤可定。”靖国公忽然神色坚毅。庐陵陈氏一族,背负重任已经太久。
只是三人不知,谢治非但未死,如今已然渐成气候。
赤日高悬,清风拂面。兴州城外,城门卫兵忽见百余骑人马踏尘而来,即刻警觉戒备并向来人喊话,近前一看,竟是军师谭谊与大小姐马莹儿。
谢治正于演武场操练,得报谭军师与大小姐正于帅府内等候,便与刘芝交代一二,随即出辕门而去。
“军师与大小姐大驾光临,请恕孙某不恭之罪。”谢治快马回府,大步入内,抱拳笑道。
二人遂起身还礼,各分宾主坐下。
“不知军师与大小姐所为何来?”谢治问道。
“求将军收留!”马莹儿嫣然一笑道。
“大小姐何出此言?莫非萍州有异?”谢治猛然拍案而起道。
“将军多虑!”谭谊连忙起身作揖笑道,“如今内乱已平,亦有李树将军坐镇,岂能有异?”
“哦。”谢治复又坐下,疑惑道,“那究竟何事,需劳烦军师与大小姐亲自跑这一趟?”
“呆子!”马莹儿轻声嘟囔,啼笑皆非。
“诚如大小姐所言,我等为求将军收留而来!”谭谊说罢,哈哈大笑,见谢治依然疑惑不解,便又继续说道,“如今北朝政权更迭,群雄并起。我萍州军在将军拿下兴州之后,实力在义军之中仅次于兖州军。谭某自恃有些才学,可堪一用,如蒙将军不弃,愿效命将军帐下!”
“督军可知军师此行?”谢治问道。
“自然是知晓,只是谭某于督军面前已是无用之人。”谭谊叹道。
“哥哥只是一时为心魔所困,还请军师不要介怀。”马莹儿劝慰道。
“既如此,那日后便有劳军师,兴州此刻正缺一名大总管。”谢治哈哈笑道,转而向马莹儿道,“只是大小姐,我这都是军旅糙汉,大小姐一行多有女眷,恐有不便。明日我便让刘方将军陪大小姐游历兴州,而后再将大小姐送返萍州,以免马督军担忧!”
“将军这是要赶莹儿走?”马莹儿顷刻阴沉道。
“岂敢!孙某亦是为大小姐安全着想。”谢治抱拳躬身道。
“将军不必担心!”马莹儿起身站到门口,遥指门外百余女将道,“我手下姐妹,皆是孤苦无依,饱经风雨之人,没那么娇弱!不劳将军费心,我自去安排便是!”说罢便夺门而去!
谢治无奈摇头,却不追随,任马莹儿率队离去。谭谊于堂下哈哈一笑,又道:“将军少年英杰,难道不知大小姐属意将军?”
“军师说笑!孙某父母双亡,飘落北地,不敢高攀大小姐。”谢治道。
“江湖儿女,何拘小节?大小姐秉性纯良,端庄秀丽,于将军而言正是良配啊!”谭谊笑道。
“此事不可再提!”谢治决然道。
至夜,谢治于帅府内设宴,为军师与大小姐接风,军中校尉及以上将官尽皆赴宴,济济一堂。因府内半数女将在座,众将士无不借敬酒之名谄词令色,极尽奉承之能事,令谢治哭笑不得。马莹儿早有所料,莞尔一笑,举杯回敬众将官道:“多谢众兄弟抬爱,可惜你家主帅不欲我等久留,怕是几日后我等便要折返萍州矣。”
兴至酣处,众将哪里肯与青娥两别,纷纷抱拳跪地,齐声请求主帅留下大小姐一众。谭谊、刘芝、李林、刘仓、谢运皆暗笑不止,叹服马大小姐机智。谢治见此景,亦无可驳斥。
“也罢!”谢治挥手示意众将起身道,“就请大小姐率部留下,请刘将军寻一处宅院充作营地。”言毕,众将皆欢呼不已。
谢治轻叹一气,忽又肃然道:“但本帅有言在先,他日若尔等有轻慢之举,本帅定不轻纵!”
“遵大帅将令!”众将再次跪地抱拳呼道。
自马莹儿率部驻扎,连日来,兴州城内果然气象一新,众将士斗志愈发昂扬。然马莹儿虽已有住所,却日日往帅府去,兵士自然知晓大小姐心意,故而无人阻拦,久而久之,马莹儿竟于大帅府内自设闺房,并携二三侍女就此住下。谢治虽不愿,但亦无力阻拦,只得听之任之。然时日悠长,红粉相伴,谢治虽仍恪守礼节,但已然习以为常。
谭谊则被委以管理兴州政务,亦是尽心竭力。数月以来巩固城防,广积粮草,兴业安民,免除谢治后顾之忧,且为人谦逊而多智,亦为众军士所敬仰。令谢治甚是欣慰。
忽一日,斥候来报:肃州蒋冠已率部攻取襄州全境,自立为肃王。众人惊愕不已,面面相觑。
“恭喜大帅!”谭谊哈哈笑道。众将不解,忙问军师何意。只见谭谊捻须危坐,端起一碗茶盏,含笑不语。
谢治思忖片刻,忽然醒悟,立刻号令道:“全军戒备,我当再取一州之地!”遂亦端起一盏,与谭谊对饮,令众将愈加茫然。
“未知大帅欲取哪一州?”谭谊笑问道。
“不如我与军师各书一字,如何?”谢治亦笑道。
“好!”二人遂于各自一旁方几上,沾水各写下一字。众人围上,一看,皆是一个“肃”字。
李林此刻已是一头雾水,焦躁不已,于堂下来回踱步,抱拳求教道:“我且请二位高人解惑,莫要再打哑谜,急煞我等矣!”
谢治与谭谊皆哈哈大笑,随即谢治便请谭谊道:“那便有劳军师与诸位将军说明?”
谭谊领命,徐徐道:“诸位可知,我等义军有兖州之盟乎?”众将自然知晓,前任督军正是死于会盟之后。
谭谊再道:“既已会盟,当共奉义军兵马大元帅之令,推翻皇权,共同进退。然蒋冠自立为王,无异于撕毁盟约。兖州若置之不理,则义军联盟将立时瓦解,郑启又岂可答应?我想此刻郑启调令正发往萍州,邀我等共同讨伐蒋冠。”
“那我军只管坐山观虎斗即可!”刘芝问道。众将皆呼然也。
“不可!其一、我军已然会盟,若不攻伐蒋冠,则有失信誉,于大事无益;其二、朝坐山观虎斗者乃是朝廷,若我军避战,此役无论得失,皆于我军无益,日后我军则同为兖州与朝廷共敌,形势危矣。如若应约出兵共击蒋冠,我军则可夺肃州之地,一则仍居兖州郑启身后,二则亦可扩大地盘,继续积蓄力量。”谭谊道。
“肃州固然是好,然那郑启又如何能如我军所愿!”李林问道。
“唉,李将军!”刘芝已全然明白道,“若要我军出兵,郑启又岂敢不从我军所愿!”
众将方才醒悟,却不禁概叹主帅思维之敏捷,谋略之深远非常人可比,遂个个笑逐颜开,仿佛自家已取三州之地,称霸一方矣。
正乐间,谭谊忽而言道:“此事关键还在于受令。我料马督军恐生犹疑,大帅事不宜迟,应速速赶往萍州。”
“军师以为,我将以何种理由回军萍州?”谢治确实未曾想过。
“自然是护送大小姐!”谭谊哈哈一笑,众将亦皆暗笑,唯谢治一时不知所措,丝毫无先前睿智果敢之态。
“那便有劳军师代我向大小姐说明。”谢治道。
“唉,此事请恕我无能为力,还需大帅亲自去说。想必大帅的情面,大小姐不会不受。”谭谊说罢便鞠躬作揖,转身退下,谢治连呼三声亦未能将其叫停。谢治遂看向诸将,此刻诸将已然明了,纷纷借故退下,徒留谢治一人痴痴然立于堂下。
事不宜迟,谢治只得勉为其难,踱入芳园。此园虽在府内,谢治却从未踏足,一来是军务繁忙,无心游园。二来是因马莹儿置闺阁于此,他亦不便进入。
“请转告大小姐,孙谢求见!”谢治于园门处向侍女喊道。侍女嫣然一笑,即刻飞奔传信,不久折返请谢治入内。
马莹儿正端坐一方桌前,螓首蛾眉,翩若惊鸿,令谢治一时恍惚,以为是玉儿回归,不禁驻足痴望。
“将军想看莹儿到几时?”马莹儿噗呲一声笑道。
谢治猛然回神,顿觉双颊滚烫,忙作揖告罪。
“将军请坐!”马莹儿见谢治如此模样,更是欢喜不已,起身请谢治入内。马莹儿一身女装,不似先前戎装扮相,往日谢治亦未曾细看,今日娇娥近在眼前,谢治眼神竟无法挪开。马莹儿虽无邹玉灵动乖巧,却亦是国色天香之貌,更兼落落大方。
马莹儿被谢治看得不禁有些娇羞起来,遂问道:“将军所来何事?”
谢治这才发觉,自己竟唐突至此,暗叹无用。遂将方才众人所议之事一一告知。
“将军不喜欢莹儿?”马莹儿听后,却问谢治道。
“哪里话?”谢治懵然。
“将军是已有婚约?”马莹儿追问道。
谢治暗自思忖,他有婚约不假,只是伊人另嫁,婚约已然不作数。“没有!”谢治黯然回道。
“那将军是已有心上人?”马莹儿再问。
心上人依旧在心上,只是人却做了仇家儿媳。
良久,谢治才道:“既然大小姐不愿,我亦不做勉强。不再打扰大小姐歇息,就此告辞!”说罢,谢治便向外走去。
“谁说不愿?——明日莹儿便陪同将军回一趟萍州。”马莹儿一同站起,又道,“不过,还请将军得答应莹儿两件事!”
谢治转身,抱拳谢道:“只要孙某力所能力,必竭力办到!”
“不需将军费力,其一是从今往后,将军去哪,莹儿便去哪,不许丢下我!”马莹儿骄矜道。
“只怕是误了大小姐。”谢治为难道。
“这便更无需将军操心!”
“好!我答应你!那第二件事呢?”谢治回道。
“这第二件事——”马莹儿不想说,也不知该如何说。然谢治正立于门前等待。
“待将军想说时,还请告知莹儿,那位心上人是谁!”马莹儿说罢便立刻转过身去不再言语,突然便落下两行泪来。
“我答应你!”谢治亦转过身去回道,说罢便立刻便出了园子。
“我答应你”,这便是说:他真有心上人!
马莹儿顷刻泪流不止。
蒋冠自立为王果然令郑启怒不可遏。
“无耻鼠辈!”郑启怒掷一盏骂道,“坏我大计,简直鼠目寸光!凭他区区二州之地亦敢称王!”
“毕竟山野之人,有勇无谋。他这是趁朝廷动荡,无力征伐,故而欲做一方诸侯。”谋士道。
“我义军四路大军本可趁此良机,一举攻入长安,可偏他蒋冠,只谋一己私利,迟早亦是第二个楚毅。”郑启叹惜道。
“大帅亦可趁朝廷息兵,而蒋冠大战方歇,调令凉州、萍州兵马夹击蒋冠。此等二臣,必先除之!”谋士献计道。
“本帅正有此意!若不杀蒋冠以儆效尤,大事何日可成?”郑启正色道。随即亲笔写下钧令,盖以元帅大印,着斥候火速传令凉州韩锐,萍州马辉。
谢治率龙骑军护送马莹儿回到萍州城次日,郑启调令便送达督军府上。李树、谢治等将领正于督军府议事,马莹儿亦在侧旁听,昔日先督军议事之时亦是如此。
马辉见令,似有不悦。其父虽是为楚氏所害,然起因正是兖州会盟。马莹儿观兄长神色不佳,便立刻请下使者,着人引去偏室用些茶食,言道,待众将商议后再做回复。
“诸位兄弟以为如何?”马辉淡然问道。
“此战于我萍州大利,孙某愿为先锋!”谢治出列道。
谢治乃是马辉救命恩人,且是胞妹属意之人,故而马辉对谢治格外亲善,他虽不愿出兵,却愿闻其详。谢治遂一一列举此战利弊,顷刻令众将恍然大悟。
“督军,我愿率本部兵马配合孙将军作战。”李树道。于前夜,谢治刚抵萍州,便拜会李树,晓以利害。李树激动不已,久未有战事,令其技痒难耐。
“既如此,那本督便回信,愿直取肃州,断蒋冠后路!”马辉依旧淡然。
众人议定,马辉回函,约定于当月二十三日夜,同时发起攻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