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千军虽骑术未精,然应付城中衙役走卒却是绰绰有余。大军于城内一路狂飙,犹如无人之境,仅片刻便已清扫全城。
谢治夺取牧守府,便立刻令州丞写下安民告示,于四门张贴。查无遗漏,谢治再令刘芝领一千骑驻守代政,交代余后事宜,自己则率余部杀奔堡厦而去。
堡厦郡墙低城窄,兴州府兵围攻两日,竟寸步未进。李林一度欲倾城出击,然有谢治将令在,李林不敢违背,恐乱了将军谋划。
夜幕降下,兴州军纷纷点起火把,堡厦郡四周顷刻一圈星光,然李字营却是漆黑一片。敌明我暗,正是兵家大忌,李林暗笑不已。约莫丑时三刻左右,李林于城门楼上忽听远处阵阵马蹄声急促,又闻“三千军在此,还不速速投降”,李林大喜,掐指一算,将军竟比约定之期快了一日,不禁感叹神兵如此幸而为伍,遂立刻传令全军出击。兴州府兵听得“三千军”旗号,气势已然大减,又见杆杆银枪划过眼前,三魂七魄瞬间去了一半。
李字营内外合击,至凌晨拂晓,战役结束,毙敌万余人,伤敌无数,余者皆举戈卸甲请降。
“将军奇谋,此战真可谓兵不血刃,畅快!”李林叹服不已。
“战斗还未结束。”谢治远望萍州方向,缓缓道。一昼夜,谢治率三千军,人马未歇,连战两场,宛若神兵天降。
“孙将军请吩咐!”李林自然晓得谢治所指。
“李将军请留孙某三名校尉一万军士及所有辎重粮草。暂且将这堡厦郡当做战俘营,愿投我军者当重新入编,愿返乡务农者亦不强留,赠予盘缠。而后,李将军便立刻率领余部进驻兴州城,城中现有我副将刘芝驻守,我已令其与将军交割防务,之后他便会率军与我会和。我自有计策解萍州城危难。”谢治徐徐道。
“末将领命!”不知为何,李林听谢治所言,总有成竹在胸之感。
一切安排妥当,谢治自领军入城,着人以粟米饲马,全军皆扎营于府衙内,美美饱餐一顿,却不可饮酒。正入夜,谢治便勒令三千军全体将士就地安寝,直至刘芝率部赶到。
一时间,郡衙内鼾声如雷,邻里皆恍惚以为天将变色。
李林则依谢治将令,分割军士,扎营为牢,设置账台,愿者留,不愿者返。末了,求入编三千军者竟达两万众,皆慕其威名,甚至有降卒言愿为三千军马夫亦可。
申时整,李林即自率部疾速进发兴州,刘芝早已翘首以盼多时,即刻交割印信,引导防务。事毕,片刻不敢停留,刘芝即率一千骑于次日酉时三刻拍马赶到堡厦郡。
马蹄声惊醒众人,却是引得欢声笑语一片。谢治便下令用膳,慰劳全体将士,却依然不许饮酒。自己则独自领刘芝一旁议事。
少许,将军便道:“将士们,谭军师暗探来报,马辉少帅与李树将军于萍州城中有难,而那楚氏已然接受朝廷招安,背叛义军。目前虽无证据,然此番楚氏行径定然与马督军之死有关。明日,诸位且随我回萍州一趟,届时各听我与刘将军号令行事。待明日之事了结,孙某允诺诸位,畅饮三日不休!”
谢治话毕,全军立刻齐呼:“孙将军威武,三千军威武!”呼声震天,令战俘营诸士颇为感怀:所谓行伍从戎,当如萍州三千军。
堡厦之战三日,巳时三刻,三千军高举李字营大旗,按辔徐行至萍州城下高喊:“李字营奉调回城。”
守门兵将依稀认得其中一二,又见军旗招展,正欲上前盘问,突然谢治拍马一跃,大喊:“祭亡魂,擒楚贼!”
三千军忽然全军提速,片刻便冲进城门。
“三队,随我去东市!”刘芝大喊!
“其余诸军,随我马踏楚宅!”谢治亦大喊!
楚府此时正笙箫奏凤凰,鼓乐迎佳宾,马莹儿则是深坐红床,哭花了妆。为防不测,楚二公子甚至于府门内外设有侍卫暗哨,却不察大祸将至。
军骑破门而入,声乐戛然而止,令一众萍州士绅,嫡系将校瞠目结舌。
“无关人等,速速退下!”谢治于战马之上昂首于众人喝道。
顷刻之间,满院宾客一哄而散,侍卫暗哨尽皆被扑杀。
“大胆孙谢,竟敢以下犯上,尔等谁能将其诛杀,赏千金!”楚毅于正堂下环顾左右,大声疾呼。然三千军将士自岿然不动,巍巍如泰山压境。
“我等义军不正是为造反而来吗?”谢治笑道。众军皆大笑。
“楚氏背叛义军,投靠朝廷,反戈相向,竟还敢诛杀马督军之子,简直禽兽行径!还不速速跪地投降!”谢治随即冷下面孔再次喝道。
“我看谁敢动!”楚二公子剑抵马莹儿脖颈,从后堂出现。
“二弟!莫要伤害莹儿!”楚大公子惊呼道。二人亦算是青梅竹马,楚大公子心中不忍。
“大小姐!”李树与谭谊赶到楚府呼道。
“楚毅,你已无路可逃,何必再造无畏杀孽!”谭谊劝道,“看在往日情面,我以性命担保留你楚氏一门性命!”
“何须尔等假仁假义!备车备马,待我等出了萍州城,自会放了这丫头!”楚二公子凶相毕露道。
“莹儿!”马辉才进门便见亲妹被仇人挟持。于一刻钟前,刘芝据线报,率部直扑东市,于刑场才救下马辉。
“楚毅,你阴谋败露,还做何妄想!难不成真要同室操戈?”谭谊再劝道。
双方你一言我一语,互不退让。谢治心中已然笃定,今日之事不得善了,遂趁双方僵持不下之际,张弓以待,见事无转圜,便猛地一呼,一羽利箭不偏不倚直刺楚二公子眉心,楚二公子当即倒地殒命。楚氏一门亦被纷纷锁拿下狱。
马氏兄妹相拥而泣,将士们欢呼不已,唯谭谊默然不语,待众人安定下来才道:“如今内乱虽平,外患依旧,凉州方向尚有我萍州义军五万之数,如不速速召回,恐再生变故。”
众人这才醒悟,李树道:“那边请公子代督军之位,传令撤军。我亲自去一趟,皆吾辈儿郎,当悬崖勒马,共图大事。”
众将士闻李树之言,皆单膝跪地齐呼:“请督军下令!”
马辉余悸未消,遂看向谭谊道:“那便请军师代为修书一封,烦劳李将军亲往。”
谭谊思量片刻又道:“遵命,恐怕还需另修书于郑启、韩锐、蒋冠,通报萍州已平,自当同气连枝,共抗朝廷才好!”
听得“韩锐”之名,马莹儿却是不肯,抹泪道:“韩锐乃是我杀父仇人,谈何同气连枝,他日我必杀之而后快!”
“大小姐息怒,谭某料其中另有原委。不妨今日夜审楚氏,或可还原真相。”谭谊毕竟有些威望,马莹儿亦不便力争,只得应下。
诸事已定,谢治忽抱拳道:“既如此,孙某当现行告退。兴州方才拿下,唯恐有变,我等还需即刻赶回。”
“此番多蒙孙将军力挽狂澜,我等才可拨乱反正。他日待公子安定,必有嘉赏!将军请便!”谭谊深鞠一躬道。
马莹儿这才回神,方才那支利箭,正是由谢治射出,救了她一命。
“多谢将军救命之恩,将军若蒙不弃,莹儿愿为将军麾下,替将军排忧解难!”马莹儿顷刻间已换了一幅面容,娇羞可人如含苞玫瑰。即便不通风月如李树,亦可会意小姐心中所想。众皆含笑不语,望向谢治。
“大小姐言重,孙某职责所在,不敢言恩。只是兴州初定,惟恐有余孽未除,暗藏祸患。大小姐所请不妨容后再议。告辞!”谢治抱拳道,旋即上马,率部出城而去。徒留痴女子,脉脉不得语。
次日晨起,多路信使携密函自萍州而出。
李树日夜兼程,隔日便抵达大军行营,直奔中军大帐而去。因其于义军中颇具威望,故而无人阻拦。各营校尉将领聚齐,李树拿出新任督军马辉手令,称督军令其即刻接管大军,任萍州军兵马节度使,亲领征西大军主帅之职。
现任主帅接过手令细看,随即便又抛给李树,言道:“本将仅奉楚公钧令行事!一毛头小儿手令,就想让本将军交出兵权?李将军,莫非儿戏?”
“将军慎言。楚毅投靠朝廷,已非我义军首领,现下三千军回援萍州,楚毅已然被囚,还请将军迷途知返。”李树慷慨道,“且其人罔顾仁义,欲使义军内讧,好让朝廷坐收渔翁之利,其心歹毒。少帅马辉乃马督军嫡子,名正言顺。将军何不遵命?”
“本将不从,你又当如何?”
“那便怪不得本将军了!”李树说罢,转身向左右使了颜色,左右随即一拥而上,乱刀砍去。帐下众将一时无茫然失措。
“众将,如今我奉马督军之令,节度大军,众将听令。”李树高举马辉手令喊道。
众将左右四顾,片刻便皆跪拜道:“遵将令。”
“大军即刻后退百里,不得有误。”李树颁发任上第一道军令。
谭谊手书送达郑启、韩锐手中,二人皆长舒一气,后背无患,自可全力迎敌。只是朝廷大将魏麟颇有手段,甚是难缠,逐渐蚕食兖州军所占地盘,即使韩锐率军来援,亦如拳击棉絮,无处着力。郑启遂呼蒋冠来援,然肃州大军正酣战襄州,亦有朝廷重兵,分身乏术。却不想战事危机时刻,魏麟大军却忽然转攻为守,郑启几番探查方才得知,东线兴州已被萍州军攻克,朝廷不得不派兵增援。
郑启一时恍惚,萍州前番尚在动乱,又有何能才平内乱,即克兴州。后有谋士呈报“三千军孙谢!”
至此,孙谢之名便于北地广为流传,三千军威名更是声震朝廷。
然朝廷却无暇自顾。那日元帝撞破太子丑事,内外交困之下竟一连数日卧床不起。臣下均一时无措,太子则趁乱逃出宫中,立刻纠结党羽将行逼宫。时大将军魏麟正欲分兵东线,却有暗探来报朝堂之变,遂令全军按兵不动,自率一路亲军抵近洛阳伺机而动。
出人意料亦情理之中,一如越地邹冲,逆子贰臣,此起披伏。太子竟借侍疾为由,弑父自立为二世皇帝。可怜元帝胡硕登基未满一年,竟命丧亲子手中。朝臣无以自处,胡硕称帝尚以禅位之名,而二世弑父则是天理难容,故而皆称病罢朝。二世恼羞成怒,正欲命羽林前往各臣子府中抓人,却闻宦人报大将军魏麟率大军还都。二世不解,何以魏麟远在千里之外平乱,顷刻便已现身长安。正思量,只见魏麟携天王世子及文武百官入殿。
魏麟微翕双眼,轻轻一挥手,手下即便从龙座上拉下二世,扣押在侧。
“恭迎陛下还都长安!”魏麟率百官跪拜朝贺新君。
魏麟,原是天王麾下干将,常年驻守西域,为国镇边。昔日颖水之败,他亦是鞭长莫及,后闻天王薨逝,世子禅位,退居洛阳,往事便如烟雨飘散。他一行伍之人,唯效命疆场而已。不久秦羌犯边,魏麟力战不敌,若非元帝求得鲜卑铁骑驰援,魏麟一军恐全军覆没。之后元帝丧权辱国,他虽愤恨却也明白朝廷曲线求安之道,然义军造反令天下大乱,他却不能容忍,遂又听调平乱。那日闻得元帝暴病,他便与朝臣多番联络打探,终得悉太子丑事,便想若此等卑劣之徒亦可君临天下,岂非天下人之大不幸。故而引军东往,接得天王世子,拨乱反正。
北朝新君即位,复北朝年号,废胡硕帝位,改封安南公,赐福地。前太子废人伦,乱纲常,即刻满门抄斩。原丞相,司马令及其党羽即刻锁拿交刑部依律判决。大事得以初定。
众臣合议,定幼主年号嘉熙,皇帝后称嘉熙帝。嘉熙帝立母后为皇太后,皇太后因皇帝年幼,外需倚仗,又因大将军从龙之功,故提请封魏麟为安国公,迁丞相兼司马令,以匡扶社稷。
安国公魏麟,以雷霆手段,复天王皇帝血脉,成就一段传奇佳话。新帝元年,安国公亦力主大赦天下,群臣百姓盛赞,声望与日俱增。
此番大变,亦给各方势力喘息之机。然九州大地却是四分五裂,一时平静,亦仅为掀起滔天巨浪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