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。
河阳县方圆几十里的人,都朝着这边而来,边行边拜。
昨夜的盛况,非神迹无以解释。
赢煜皇帝特下诏,不得阻拦百姓,但只可止于行宫五里外。
龙权奉诏前往。
途中遇到了国舅爷赵斌,便一同而行。
“龙将军年少有为啊!”赵斌客气道。
“国舅爷说笑了,末将只是一军中小将而已。”
“大乾的基石龙家,哪里小了?”
对于国舅爷之话,龙行只当是外话。
父亲龙檀一再教导他们。
龙家在大乾的百万大军之中,或有些威名。
但军中大将早已过万。
其中。
根本不缺上将军之良才,他们之流,也只是受皇帝倚重而已。
就连三阁老之中的李勋李阁老,家中出现的武将,祖上任意一个拿出来,都是可以震慑一方的存在。
而文武兼修的李阁老,更是国之重器。
龙家。
在大乾并不算什么,当虚心谦恭,做分内之事为要。
赵斌的话,并未让龙权觉得很受用,因为这些话他听的太多了。
“军中悍将,何止千万?我龙家只是沧海一粟而已。”
沧海一粟?
若是这话搁在其他将军的口中,他或许觉得确实是如此。
可是换在大乾龙家。
那就另当别论了。
别人不知内情,赵斌作为皇后的嫡弟,什么不了解?
龙家。
一个从大乾开朝之前,就跟着皇氏之侧,为其左右臂膀。
几百年过去了。
大乾皇室更迭无数,唯有龙家一直犹存。
且世世代代都为大乾出一位甚至数位名将。
这种产量十分固定,且都是实打实的猛。
就拿当今的镇国之石龙檀老将军来说,大乾林将之中,谁人敢撄其锋芒?
岳家军从来都不是一支军队。
而是一个人。
每代固定的几人。
只要出了,便可以一挡千,罕猛无比。
家族之人,也只与皇家通婚,只为了巩固其护卫大乾之心,皇心可鉴。
“也许,却如龙将军所言,但,在大乾百姓的心中,龙家依旧是国之柱石。”
赵斌态度也很明确,事实也是如此,无可辩驳之事。
随后。
二人便分开而行。
龙权应诏抚民,赵斌则有急事去往河西之地。
半日之后。
河西的铁甲营中。
一人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,急忙赶了过来,守卫的人见他的腰牌之后,皆是不敢阻拦。
那人来到营门前,翻身下马,冲进了大帐。
进帐门便跪在了地上,启禀将军,“徐州军马已备,只待将军令下,便可起事。”
端坐在中间的男子,手持一把扶摇,旁边有两风姿不错的女子,在给他按摩、投食。
见来人是素王府的人,转头看向右手边的和尚道,“大师,你怎么看?”
苏元挥手示意那人可以离开了。
这才起身,走到大帐中间,跪在了地上,说道,“小僧说了,需要静待时机,但已过约定时间,小僧甘愿接受图先生的惩罚。”
“受罚?”
邬思道起身,让侍女退去。
左手边的铁家二兄弟刚要起身,邬思道忙示意他们不用。
对于苏元的游说,对于邬思道来说,可有可无。
所有的局都已经布完了,只待实行就行了,只是,昨日夜间的那一场‘天空之花’,盛景太过,也太过浩瀚。
人间难寻,举世难觅。
陛下应该也会因花而变策,那计划就要相应的变一变了。
原本想借素王之手,整顿江南,再以太子和西南之军并进,一举端掉素王。
若是素王跑了。
那就让他去北边去,正好入大梁,为大梁注入一份变数。
一夜之间,似乎天地都变色了。
那原本制造的南国假意入侵西南之事,就要假戏真做了。
按照苏元的剧本走。
最后。
若是洛不教真的为大皇子留有后手,那就让他自己思考退敌之法。
如此一来。
救驾之功、平乱之能,就是陛下想雪藏都不可能了。
可惜了皇后为太子留下的河西势力,也不知最后能剩下多少。
想到这里。
邬思道笑着扶起了苏元,说道,“哎,做大事,就是要有耐心啊!约定之事,只要最后能成就行。大师不必如此。”
“这.......”
苏元一时间有些语塞。
对于能观大事,猜度帝心的图先生,他自知对方已经有了对策。
“素王与我们合兵一处,事成之后,大皇子得死,江南之地归素王,而天下归太子,你们不会反悔吧!”邬思道确认道。
“绝对不会。”苏元朗声道。
素王想反之事,他心中自然清楚的很,是为了皇后。
合太子的兵力,就是要在大事成了之后,留下太子一命,给皇后一个台阶下。
现在。
万事具备,只待难民反了。
可御林军不撤退,他无法与里面的人呼应啊!
想到这里,苏元再次开口道,“图先生,御林军不撤,我等很难去联络里面的人啊!”
“此事简单,修书一封到南国,给老业就行了。”
“业半仙在南国?”苏元震惊道。
“你身为素王谋士,却不知天下才人居所,何以为主谋天下?”
苏元羞愧万分,他一个出家人,隐居寺庙,钻研佛法‘大空’,确实消息闭塞了。
“小僧只是应佛之旨意,前来襄助素王,对天下之事,只知一二。”
“佛的旨意?”
“佛法之事,浩瀚深邃,佛也无法无相,几年前的一个夜晚,小僧沉睡,于梦中见一大佛,手中托着徐州之地。梦醒之后,小僧将记忆之中的地形画了出来,却发现居然是徐州。”苏元解释道。
“当真是奇怪事啊!”
邬思道说着,从袖子之中取出一份奏折,递给了战神将军铁峰,“烦劳二位将军去南国一趟了。”
铁峰和铁贵二话没说,直接接了奏折,转身走了出去。
他们早就接到皇后的命令,要他们一定要听图先生的话,如此才可保住他们韩家不被卷入乱局之中。
二人也就是这么做的。
事事听之,且不多说一句废话。
“大事即将开启,为何要将二位将军派出去?”苏元不解道。
“送信之事,才是大事。”
对于此事,苏元又深思了一番,才明了。
感叹道,“让南国牵制住西南大军,借此时机素王进攻应天,则御林军必然撤退。倒是太子军借平难民的口号,群起响应。好计啊!”
“大师,等御林军撤了之后,就要烦请大师在难民之中搅动风云了啊!”
“此事早已布下,御林军只要撤退,他们就会反。”
“如此甚好,那就接着奏乐,接着舞吧!”
正在舞女和乐师们走进来时,邬思道突然开口问苏元道,“仅凭一个梦,大师为何不觉的是灭徐州呢?”
苏元双手合十道,“我佛慈悲为怀,自然不希望出现杀劫,只寻度化之人。”
“哦?”
邬思道闻言乐了。
这苏元有点意思,便又问道,“听大师此言,是要度化素王去修你的‘大空’佛法了?”
苏元一愣。
没成想被图先生给看出来了。
便露出了邪僧的诡笑道,“只有素王出兵造反,他才有机会孤身寡人一个,继而被小僧度化。
若是真成了帝王。
那离我佛可就远了啊!”
“哈哈哈哈.......有趣。有趣。”
邬思道大笑之后,端起酒杯说道,“十几年了,很少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,素王遇到你,真是三生有幸啊!哈哈哈哈......”
“小僧乃真心辅助素王,成与不成,只有天知道。”
苏元再次双手合十,显得十分慈悲,身上的一身黑色僧袍,却让他看起来有些邪异。
歌舞开启,苏元的目光便毫不忌讳的迎了上去,完全没了佛性。
“来,大师,为你的真心,喝一杯,你应该可以吃肉喝酒吧!不会也是庙里的素和尚吧!”
“酒肉穿肠过,佛祖心中留。”
“好一句‘佛祖心中留’,对了大师,我能见你心中的佛吗?”
“佛只度有缘人。”
“缘?”
邬思道不再想了。
他一人,来去天地间,何须什么佛法?
王图霸业四人之中,唯有他还是孤身一人,纵使是整日寻欢作乐,却连个子嗣都没有。
天地待他有些薄了。
有时候,他自己都觉得与佛很有缘。
可是他真的想要一个自己的‘根’啊!
想到这里,他的酒气就更重了。
迷糊之间,他似乎看到了苏元那一双有些狭长的邪眼,正在盯着他看。
他挥手道,“大和尚,不必看了,我若想去,便去了。”
“小僧失礼了。”
正在此时。
大帐之外,来了一位不速之客,赵斌。
苏元见赵斌走进来,直接翻身从帐篷的一侧缝隙里窜了出去。
那缝隙只有两指宽,却还是挡不住他要走的身。
邬思道顿时来了精神,刚刚的酒气一扫而空,盯着条缝说道,“佛家秘密很多啊!连软骨头都能练出来,当真是厉害啊!”
沉思之间,赵斌走了进来。
“国舅爷不在应天府,何故跑来我这里呢?”邬思道不解道。
赵斌一屁股坐下道,“昨夜,陛下与大皇子夜谈了一宿,值夜的太监说,他们在聊国事。”
“喝酒不?”
“我喝什么酒?”赵斌气急道,“若是大皇子真的归来,太子就危险了啊!”
“米酒啊!军中可没有落月酒楼的千金酒,国舅爷将就着喝吧!”
嗯?
这图先生怎么突然如此了?
赵斌心烦之间,将舞女和乐师都赶了出去,开口道,“邬先生,我来此的意思,你也明了,你为何丝毫不上心呢?这不是愧对皇后和太子的嘱托吗?”
“嘘!”
邬思道示意赵斌停下。
随后。
差人询问了一番,得知苏元已经离营之后,才说道,“国舅爷是在担心什么?”
“肯定是太子被废之事啊!”
“大皇子也是您的亲外甥啊!国舅爷不一碗水端平,却要厚此薄彼呢?”邬思道不解道。
赵斌眉头一皱道,良久才缓缓说道,“大皇子太聪明了,若是他回归,我日后一定不会好过。”
“我们的太子,也是除赢煜陛下外,少有的俊才啊!”
“太子固然卓越,可总归差点儿意思,为了一个女子,就对皇兄起杀心,此等肚量,反而好控些。”
闻言。
邬思道脸色一变,道,“太子心事,国舅爷为何知晓?”
太子在大乾的势力,都是皇后在操控,用的是太子的名义。真正的太子根本就没有做出任何回应。听国舅爷的话,他与太子有其他暗谋?
赵斌也知因心急说了不该说的话,便说道,“我什么也不知道,我自己胡乱猜的。”
拙劣的谎言。
见国舅爷不说,沉默良久的邬思道,说道,“大皇子身上的病,本来用神药就能根除,是你搞的鬼?”
“.......”
赵斌苦笑一声道,“不愧是图先生,一言便猜中了,确实是我下的。”
邬思道当即伸出手,“烦请国舅爷交出解药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没有?还是不想给?”邬思道喝问道。
他再也顾不得赵斌的国舅爷身份了,若是吴独修身死,那他们四人当初的谋划就落空了。
以洛小粒的聪明,定然是能猜出凶手是谁的。
到时。
因为师兄吴独修的死,一怒屠了大乾,什么底牌就都没了。
想到这里,邬思道不由对赵斌的愚蠢而生气,“此事非同小可,大皇子就是死,也不能死在皇氏的手中,你不会连这点儿都看不明白吧!”
“毒师亲自调配的绝毒,连毒师本人也没有办法解。”
“海外来的那位?”邬思道面色肃然道。
“是的,年前来找的我,给了我毒药之后,就离开了,如今已经不知去向。”
邬思道放下了手,蹲坐在地上,一手扶着额头,一手在地上写画。
在思考变数的事情。
赵斌自然是不敢再打扰了。
如此绝密之事,一旦泄露,他的九族,除了皇后一脉的人外,都得死。
况且,皇后还知道此事,是他与太子一起谋划的。
一旦知晓。
以皇后的秉性,肯定会亲自送他一程的。
只能等邬思道想奇策了。
关于江南之事的谋划,邬思道是逃脱不了干系的。
两个时辰后。
天色已经渐黑,邬思道终思考完了,长舒一口气。
有些眼晕的被赵斌扶着,斜躺在了一旁的桌腿上。
“先生可是有应对之策了?”赵斌忙问道。
邬思道看了一眼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国舅爷,心里恼怒万分,却也无可奈何。
缓缓说道,“按照原计划进行。”
“还按照原计划进行?先生不是说.......”
“借用皇氏的手杀掉大皇子,若是洛小粒一怒,发觉此事,一定会引来洛不教留下的后手报复。到时,大乾就算不灭国,也肯定会成为番邦小国和大齐的猎物,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。”邬思道解释道。
赵斌哑然。
顿了顿,道,“洛不教之女真有那么厉害?”
“她或许有些拳脚和才智,但还不足以抗衡一国,怕就怕南国胡来。一旦他们破釜沉舟,将毒释放到大乾,试问,大乾多久才能自然净化毒气?”
“这......”
“南国被毒气侵染,千年过去了,依旧还未完消。”
“先生说一下对策吧!”
邬思道长叹一口道,“其一。这军中应该有你的人吧!给他们一个将军当当,到时在打乱之后,让他们善后,把关于我们出现此地的痕迹都清理干净。”
“有,这点儿我完全可以做到。”赵斌眼中显现出了一抹寒光。
“其二,立即消除与太子有关的任何证据。并亲近大皇子,若有必要,送钱送女人,都可以。”
“我知道他好钱。”
“其三,我们要立即赶往河阳县,并在素王进攻河阳县时,摆出一副与陛下和大皇子共死的样子。”
“到头来,谋划终究成了空壳啊!可怜的太子殿下啊!”赵斌哀叹道。
“江南之事完了之后,若我猜测不错的话,太子该掌权了,到时河西之地存活的军队,也可以去投效,并不会削弱太子,反而会让他更强。”邬思道笑道。
更强?
赵斌不解地看向邬思道。
“到时,需要太子去西征了。”邬思道说道。
“西征?”
“对西南以南的南国,施加横向压力,当然,这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。”
“先顾眼前吧!”
二人简单吃了一点儿,任命了一些新的将领,代替铁氏兄弟,管理河西的大军。
之后。
星夜朝着应天府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