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雅间,与邬思道打了一声招呼,便上了三楼。
三女已经休息了。
他一人站在三楼隔间外,像一个局外人一般,注视着花船上花客们。
扶着凭栏,听着小曲,看花客戏花魁。
也是一番盛景。
只见,那花魁抱着琵琶,一边与多金大爷们聊天,一边展示着自己的风情。
时而还会作首诗。
下方有金又有才的客人,若是作出了佳句,还会被束到花魁闺房。
那又是一番乐趣。
同样,与吴独修一样在三楼包了房的,还有一位公子。
两人隔着两三米的镂空之地,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。
想打招呼,却不知从何处开口。
倒是下方的花魁,时而会朝三楼看来。
想吸引楼上的两位贵公子注意,却屡屡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应。
有客人也发现了不寻常。
纷纷疑惑了起来。
“今日顶楼的客人少了一些动静啊!”
“哎,多了一位贵公子,典大爷没来吗?”
“原来如此,少了典大爷,这气氛都不对了。”
“业业小姐,今日怕是没有万两打赏了啊!”
……
台上的花魁微微一笑,手指轻动,拨动了琴弦。
琴声急促,如急雨落凡尘。
听客们无不心情激荡。
入了琴声之中。
一时间。
花客们竟都安静了下来。
只有琴声在花船之中响着。
花船外。
隔着远水听琴的人,把河岸挤的水泄不通,很难数清有多少人。
花魁一曲,顶的上怜香楼十个艺人。
这不是空话。
因为没有一个艺人,能不靠姿色,只靠琴声动人的。
最起码艺人们还没有这个高度。
有这个高度的,早就被藏到高墙深院了。
‘扶岸追花船,望花听魁音’。
倒是成了一种风气了。
没有手机的年代,追船就是追星。
直到一曲奏罢,花魁随着步梯来到三楼,众花客们才反应过来。
花魁不见了。
曲也不知何时弹完了。
……
吴独修前世听惯了音乐,自然不会听个音乐(luo),就苏喂苏喂地摇摆不定。
而是觉得此曲还有所欠缺。
独奏不如合奏来的欢快,来的激烈。
当然。
他是有一定涵养的,不会轻易开口说出。
“公子觉得我这琴声如何?”
“以琴压声,好。”吴独修开口赞道。
“公子也懂音律?”
“家中有一客人,喜欢音律,偶尔听而已,算不得懂。”
花魁自然是不信吴独修说的。
那姓典的大爷,每日挥土如金,喝醉时经常胡说,家中有神人。
还说。
若有一日,这包间来了瘦弱公子哥。
那一定是自己的主子。
也就是那位无所不知的神人。
眼前之人她已问过服侍的花官,得知此人非一般之人,行为举止皆是不凡。
就是那雅间之中的女客,也都是出尘之气,不似烟火中人。
想来眼前之人,也定是那典大爷的主子了。
眉目清秀,一双清水般的眸子,看多了真的会沉沦。
他很有书生气质,只可惜,他是任务目标。
终究要死。
“公子真是谦虚,典大爷已经有了交代,这间雅阁要是来了其他男子,那定然是无所不晓的。”
“哦?”
吴独修不知该怎么回答了。
正巧。
对面的那名翩翩公子也走了过来。
张口便自我介绍道。
“在下韩羽,乃怀仁府韩家长子,可否认识一下二位?”
怀仁府。
是徐州距离江南最近的一个府了。
是军事重镇。
上可支援北方边境,往下可制衡江南世家力量。
对于大乾来说。
怀仁府的战略地位,远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。
可惜,遇到了旱灾。
吴独修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。
花魁倒是欠身行礼。
而后。
礼貌地回道,“小女子业轻尘,见过韩公子。”
“业小姐乃是花魁,整个应天府都难寻一个的才女,今日见了,果真才貌双绝啊!”
“韩公子谬赞了。”
“《列阵曲》,乃进军鼓乐,能用琵琶弹出,少有啊!”韩羽敬佩道。
他家里世代为大乾战将,有战必往。
《列阵曲》便是他们成为将军前必须要学会的。
因为在战场上。
鼓乐,往往比手中的旗帜和叫声更有力量。
一旦手下无人去击鼓激励士气。
那身为将军本人,就要代而擂鼓。
‘将死露白鼓,鼓亡城可摧’,说的就是,将与鼓对军队的意义所在。
令韩羽意外的是,这《列阵曲》竟出自一花魁之手。
奇怪事啊!
业轻尘笑而不语,转头看向吴独修,问道,“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?”
“在下应天府河阳县人氏,吴独修,字用,你们可称呼我为吴用便可。”
“吴用?”业轻尘轻语。
忽的。
她想起一事来。
多年前。
她刚记事,跟随父亲去北方打胡虏。
经过数次大战之后,终于赢得了最终的胜利。
胡虏一老先知,宁死不降。
临终时卜了一卦,大笑道,“大乾吴氏,业毁于用。”
随后,便仙逝而去。
数年过去了,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叫用的。
没成想,今日见到了完整的‘吴用’。
“你是大乾皇室中人?”
“这……”
吴独修不知该怎么回答了。
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,便生在大梁。
下山后。
每个人都说他是大乾的大皇子,可自己真的是吗?
身体是。
灵魂却不是。
算半个吧!
随即,吴独修摇了摇头,“在下生在大梁,刚回大乾,不知自己的身世。”
此话一出。
业轻尘和韩羽都明白了。
民间一直传说,大乾的大皇子从大梁归来了。
只是官府压的紧,除了朝中的王公贵族们,很少有人知晓此事。
自己二人也是长辈们告知的。
自是知道此事。
结合眼前之人的话,再加上吴府在河阳县的动作,想不猜出来都难。
“吴兄,可信命?”业轻尘问道。
“以前不信,如今觉得世上当有因果之说。”
“那吴兄,可否请我们进雅阁吃一杯?”
“我都被迫站在了外面,恐不方便啊!”吴独修无奈道。
那个便宜妹妹和丫鬟翠儿喝醉了。
自己和韩羽都是男子,不方便。
蓝凤若看到。
很容易认为他是居心不良的人。
摆了摆手,又道,“下次,我请二位吃酒。”
“哎,吴兄,你疑似皇子,而我韩家世代守护大乾,缘分啊!遇见了,是必须要喝一杯的,你那里不方便,不妨去为兄的雅间去。”韩羽拉住吴独修道。
“这……合适吗?”
“有什么不合适的?业小姐觉得如何?”
“合适。”业轻尘应道。
她很希望能多了解一下吴独修。
那个预言,有两个意思。
一是,大乾的江山毁于叫用的人。
二是,业氏要毁于大乾皇室中名叫吴用的人。
本来他们家族不姓业,可那次得胜归来后,便被皇帝赐了业姓。
正应了预言。
看着吴独修的背影,她心中暗道,“得多灌几杯才好。”
……
三人步入对面雅间。
围桌而坐。
花官摆菜、上酒、插花、铺琴、研墨等等。
一番准备工作完成后。
另有一女子进来,坐在一旁,等待着给三人上酒。
若是在平常客栈,大家都可以坐着推杯换盏。
但是这船上空间有限,屋内的各项器具都需要固定,为了方便,就没有安排桌椅。
席地而坐,便可以畅饮了。
为了防止花客坐久不舒服,花船主家特意将整个房间的地面都铺上了松软的皮革。
踩上去跟踩在棉花被上一般舒服。
若是脚臭的花客,门口还有花官伺候洗脚……
服务很是周到。
在屋子一角放着一杆大戟,开了刃,看起来冷彻摄人。
上边布满了坑洼。
应该是沾了很多血的。
“那是你的兵器?”吴独修问道。
韩羽起身,单手握住长戟,很随意地挥舞了一番。
动作干净利落。
都是杀招。
“此兵器随我征战很多年了,救了我很多次命,是我的兄弟。”
“好兵器,不知有多重?”吴独修再次问道。
“两石有余。”
业轻尘有些疑惑,“两石是多少?”
“哈哈……”
韩羽大笑了起来。
他终于抓到美人不懂的事情了,心里觉得高兴啊!
于是。
放下大戟,解释道,“行伍之中,单手一石之力的只能是小将,甚至是士兵。”
“真正的大将军,单手最低都得有两石之力。”
“像咱们大乾的镇国龙将,年轻之时,单手可擎巨鼎。”
“力大无穷。”
“原来如此啊!”业轻尘震惊道。
此话一出。
连吴独修都震惊了,没想到龙行的父亲,年轻之时,如此之猛啊!
可一想到师妹洛小粒。
他瞬间就觉得龙行之父,可能还差点儿意思。
师妹洛小粒小时候,拎着巨鼎都跟玩的一样。
长大之后,就没量过……
“韩兄威武啊!在怀仁府之地的将军中,是否都是如同韩兄之巨力的存在?”吴独修问道。
韩羽猛喝一杯,说道,“兄弟,小了,格局小了。”
“是吗?”
“肯定的。”
韩羽拿起纸笔,在上面写着画着。
边写还边介绍道,“在徐州,韩家军队中,我父亲单手五百斤巨力,可独战铁家二将。”
“岳家军之中,岳老将军,单手有八百斤巨力,可与镇国将军过上十招。”
“至于素王府军中,人称小霸王的小王爷吴征,奇力无穷,曾与岳老将军过百招,而不落下风。”
“这都是一流武将。”
“至于二流武将嘛!单臂都在三百斤以下,多如牛毛,可……他们都不是为兄我的对手,哈哈哈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想当年,为兄我七进七出,刀都砍歪了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……
看着逐渐喝多的韩羽,吴独修只能一直听他吹。
说到沙场之中百战不死时,竟还哭了。
沙场中人真性情,当如韩羽这般。
吴独修罕见地喝了一杯酒,敬韩羽。
当然。
韩羽的话,虽有吹牛的嫌疑,可他扯开衣襟后,那满身的伤却做不了假。
等到酒喝的差不多时。
韩羽倒下了。
让花官给韩羽盖上被褥。
吴独修才看向业轻尘,问道,“你有话问我吗?”
“先喝酒!”
“……”
正欲端杯,却听到船上的噪杂之声停了。
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,“师兄,该吃药了。”
“……”
吴独修满脸歉意地起身,说道,“下次再聊。”
走出了雅间。
朝着下方的师妹摆了摆手。
只见师妹是举鼎来的。
还是那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鼎。
又出现在了师妹的手上。
看来。
“皇帝真的离应天府不远了啊!”吴独修暗道。
洛小粒抬头发现了吴独修。
一个箭步冲刺,几个轻踩,跺碎了中央旋转楼梯的扶手,朝着三楼而来。
嘭——
一声巨响响起的同时,洛小粒落在了吴独修的面前。
见到吴独修的瞬间,立刻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金碗,在鼎里一舀。
后将满满一大碗散发着苦味的药,递到了吴独修的面前。
“师兄,你都一天没吃药了,喝完,别怕苦啊!”
“这味道又变了?”
洛小粒嘻嘻一笑道,“我把那半截宝药给偷回来了,刚研制的新药,快尝尝。”
宝药?
他记得赢煜皇帝那里的宝药已经给自己吃了。
还有谁有?
“师妹,你从哪里弄来的?”吴独修一口喝完后问道。
“皇宫啊!上次去的时候,顺带偷的,你说巧不巧,那宝药就在皇后的寝宫之中,唾手可得。”
“你……”
“这药还是上次没吃完剩下的,而且只有师兄吃了才有用,师兄你是知道的啊!”
“下不为例啊!”
“知道了!”
吴独修突然想到一事,问道,“典韦可没来船上,他不会是得到消息,提前跑路了吧?”
“没有。”
洛小粒拉开旁边的窗子。
对着海面喊道,“姓典的,再不滚过来,我亲自去打断你的狗腿。”
“不信你可以试试看?”
围观的众人一听,顿时蒙了。
典大爷是花船的一霸,谁人敢如此嚣张喊话?
更别说是一个姑娘了,连一个爷们都不敢。
可此时。
却没有一人敢走出来说一句话。
只因眼前的女子太过强横。
单手举着一只金黄巨鼎,还能健步如飞,落地后连鼎中的药汤都没有撒一滴。
如此手段。
问及当世。
谁人能及?
一个个花客震惊地望着三楼,完全忘了自己来花船的目的。
只感觉三观都在炸裂了。
在重塑之中。
……
雅阁内。
装醉的韩羽也醒来了,一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,愕然地望向外面那个绝美的女子。
一脸茫然。
自己单臂两石,在人家师兄面前装十三?
太丢人了。
只看对方那只巨鼎,少说也有上千斤了,更别说里面装着满满的药水了。
就是不装,也不是自己能感动的啊!
“丢人丢到祖师爷面前了。”韩羽捂着脸说道。
一旁的业轻尘反倒是一脸淡然。
似乎早有此预料。
她来应天府已经有些时日了。
目的就是要调查大皇子的下落,然后除掉他。
这是父亲的命令。
只不过。
业氏只有她一根独苗了,不能断绝。
所以。
哪怕有一丝的危险,她都不能轻易涉险。
看着门外那举鼎的少女,她再次犹豫了。
这次的任务目标太过强大了。
只能借徐州素王吴鸿仁的力量了。
正巧。
眼前的韩羽,就是她最好的引路人了,也是她最好的保护伞。
打定主意后。
业轻尘对啊韩羽说道,“韩公子,我知你来此地的目的。”
“我乃业氏后人,可助素王成就大业。”
“若你答应引荐我入局。”
“我可为你韩家谋一条生路。”
韩羽闻言,神色一变,不再是先前那般二世祖的模样,而是变得很是沉稳。
沉思良久后。
说道,“你不行,除非你父亲本人来,此局不可解,大势不可逆。”
“你觉得我此次出现在应天,是为何?”业轻尘问道。
“难道是业先生授意的?”
“正是。”
业轻尘指了指雅阁外举着鼎。
准备离开的女子。
说道。
“她乃是无冕之王的女儿,如此神异。”
“你觉得业先生的女儿,会很平庸不成?”
“是韩某轻视了业小姐,请小姐勿怪,随我入徐州,共谋盛举。”韩羽恭敬道。
大乾将门之后,各个悍勇无比。
可只有一身武艺,那不过是皮夫之勇罢了。
终需一谋。
而王图霸业。
便是将门最好的谋士。
如今,业先生之女助力韩家,他当需礼遇。
也应欣喜。
“那就走吧!晚了,就走不了了。”业轻尘说道。
“依小姐之意。”
二人趁着暮色,乘坐花船的送客舟,离开了花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