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家前脚刚走,书画行的掌柜便准备收拾收拾关门了。
余光瞥到有人进来,他急忙道:“这位公子,时辰不早了,明日再来吧。”
柳世渊将双手负在身后,脸色不大好看。
“我不是来挑字画的。”
他的声音洪亮极了,吓得掌柜赶紧从柜台后走了出来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:“小店不过是间普普通通的字画行,没有公子想找的东西。”
柳世渊看他这般谨慎,于是昂首挺胸道:“是周公子引荐我过来的。”
“原来是周公子的友人啊......”
掌柜放松了警惕,笑着请人进里屋小坐。
他将里屋的帘子放下后,惭愧道:“周公子可是小店的贵人,您若早提他的名字,我也不会那样失礼了。”
柳世渊笑而不语,心中立刻有了数。
沈昱白说得没错,这间字画行的确有些门道。
掌柜给他沏了杯好茶。
用行话问道:“不知您想寻的,是哪位名家的墨宝,不妨说来听听。”
柳世渊端起茶杯呷了一口,果然是好茶,喝完齿颊留香。
看来安远侯府靠着这见不得人的勾当,牟取了不少不义之财。
他也不再遮掩了,直接说道:“我想在三衙司谋一份闲差,你们可有这个本事?”
掌柜一听乐得牙花子都出来了。
满口应承了下来:“有,当然有,旁的不说,我们东家在三衙司的关系可是硬得很呢......”
说着说着,笑容又僵在了脸上。
他坐到柳世渊对面,抿着唇打量了一番,半晌才道:“可我瞧着您,怎么着也不像是个舞刀弄枪的练家子呀,清闲的文官职位多得是,您怎会想起要去三衙司的?”
柳世渊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,应答自如:“自然是三衙司油水足。”
掌柜的捻了捻胡子,附和道:“那倒确实......”
这几十年来,边关一直不大太平,这仗啊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。
北蛮子就跟野草似的,割也割不干净。
年年都在征兵,粮草更是成吨成吨地往关外运,东家姑爷才进三衙司多久?便捞得盆满钵满的。
这军饷就是块大肥肉,人人都想割上一点。
柳世渊接着道:“那三衙司也不是人人都去前线的,每日按时上值,到了时辰散值还能上勾栏瓦肆快活一会儿,岂不美哉?”
“我要那一身武艺有何用?”
他这话说得就像是纨绔子,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,吃不得半点苦头。
掌柜的便也打消了疑心,向前伸了伸脖子:“您说的事情都是好办的,就是不知道......”
他眯着个笑眼,搓了搓食指。
柳世渊心领神会,当场拍出一张银票:“银子嘛,我柳爷多得是,你只管报个数。”
“爽快人!”
掌柜的竖起了大拇指,就要将那桌上的银票收到袖里。
“这样......明日我就告与东家,叫她那边出一幅墨宝挂到我铺里来,您呢......就再带上三张银票......”
柳世渊脸色微沉,按住了银票的一角,拧眉问道:“你是不是诓我呢?”
“什么?”
掌柜的吃了一惊,忙赔笑:“小人哪敢诓您呐,我这铺子就开在这里,跑不掉的,再说了,这生意咱也不是做了一天两天了。”
怕对方不信,他又接连搬出好几个人的名号。
“苏老爷知道吧,他在京城可是响当当的人物,结交达官显贵无数,现在朝中的那个礼部侍郎,原先就是托我家老爷给塞进去的......”
“人家一路顺风顺水,坐到了如今的显赫地位。”
柳世渊思忖了一会:“苏老爷我是知道的,可他不是早就出事了么,你们如今的东家又是谁,怎叫我信得过你们?”
“况且,我想要的,可是三衙司的闲职。”
掌柜见他是个好宰的,也是诚心来买“墨宝”的。
也不再遮掩些什么。
“老爷的确不在了,现在是苏家的大姑娘,安远侯府的大奶奶在托管生意。”
“您这就不知了吧,她夫君、安远侯府的嫡长子,可是三衙司响当当的大人物,除了马帅,就属他说话最是管用。”
“您想要个闲职?于他而言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。”
柳世渊抬起了手指,任由对方将银票抽了去。
他按了按眉心,憋笑憋得辛苦,总算是逮到了一条“大鱼”。
走出书画行后,街头巷尾已是华灯初上。
如鹅毛般轻盈洁白的雪从夜空中簌簌落下,伸手接了一片雪花,还未来得及细细欣赏,那晶莹易碎的雪便已被他灼热的掌心融化。
柳世渊笑得苦涩,有些美好注定是攥不住的。
可她分明来过自己的世界。
就如同这漫天飞舞的雪一样,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肩上、脸上、心上。
柳世渊后来见过一次永宁郡主。
她依然还是那朵香远益清,亭亭净植的濯水清莲,清丽脱俗得让人不敢生出非分之想。
可他心中却有种说不清、道不明的感觉。
总觉得,那人不再是她了,一颦一笑皆与过往大不相同。
可他又说不出来,究竟是哪点不同。
或许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江檀姑娘,心中执念作怪罢了。
柳世渊的心,空缺了一块。
一见终无缘,怀悲空满目。
他与江檀姑娘的缘分,差的不是一点半点,且不说父亲那执拗的性子,江檀领了诰封成了永宁郡主,便不是他能够随意攀附的了。
柳世渊仰天长笑,失意地摇了摇头,踏雪而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