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人跟在住持身后,往斋堂的方向走去。
沈昱白推着木轮椅,走在人群最末。
江檀则刻意放慢了脚步,等他赶上来时,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。
回眸相顾间,他便已知晓对方的意思。
在此前,也并非毫无察觉。
那宝相寺住持虽是一副慈悲为怀的长相,虎口处却生了一层厚厚的老茧,应是长期持刀所致。
再说了,出家人心平气静,哪有像他这般急躁捻动佛珠的。
沈昱白见她秀眉紧拧、一脸忧心的模样很是可爱,忽然生出想逗一逗她的心思。
微微凑近江檀道:“那可大大不妙了,我这赤手空拳的,只怕今日要栽到这里了,你要救我......”
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没个正形......”
江檀瞧着他这不值钱的轻浮模样,似恼非恼,但紧张的情绪却是稍稍缓解了些许。
她将目光移向角落处的假和尚,提醒他早已落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。
难得有跟沈昱白独处的机会,江檀便也不再顾及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,敛着眉眼轻声道:“这会子赵嬷嬷还没回来,想着应是逃出去了,咱们多撑一刻,是能等到救兵的。”
想起斋堂里的遭遇,她又再三叮嘱:“斋食也是下了药的,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
斋堂里的妇人们见人都来齐了,赶紧解下了身上的襜裳。
笑得极为谄媚:“几位施主是来吃斋食的?”
沈夫人合掌道:“方才听主持说,斋堂里还剩了些白米粥,不知可够我们几人分的?”
“够的,够的......老身这就去给你们盛点。”
不多时,二人便接连端出好几碗粥食,摸一摸碗壁,还是温热的。
那斋粥熬得色白如银,清香浓稠,令沈夫人回记起了玉姑山上的点点滴滴,欢喜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,顿时觉得肠胃也舒服了很多。
便招呼着他们也吃上一些。
沈晏清是习武之人,口味自然也比常人要重上一些。
寡淡的白米粥倒是吃不出什么滋味,倒是配粥的小菜很合他的胃口。
吃了小半碗,才发现苏婉容是一口未动,痴滞地盯着自己,于是说道:“好歹也吃几口,切莫要糟蹋了粮食,不要辜负那两位夫人的好心。”
“我没胃口......”
苏婉容的脸色不大好看,将那碗粥推得更远了:“出侯府前,还吐了一回,哪里吃得下?”
恰好此时,沈昱白三人也进到斋堂里来了。
不等妇人开口,他躬身谢道:“不劳二位夫人费心了,我已经用过早膳了。”
“这......”
妇人没想到他会拒绝得那么干脆,犯起难来:“这可咋办,还剩了一大锅哩,要不尝一尝?”
看那妇人一再坚持,为了不打草惊蛇,二人只能假意答应了下来,趁众人不备,偷偷将勺中的米粥倒进一旁的空碗里。
沈昱白从桌上摸了个空碗,对着板凳角略略使了一点儿巧劲,那碗便咔嚓碎成了几瓣。
收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瓷片后,又将其余的瓷片踢到墙角处。
沈夫人吃饱了,用帕子将嘴角擦拭干净后,向着那两位妇人说道:“有劳夫人再盛一碗,我婆母还饿着肚子,正巧我吃罢了,也有功夫喂她。”
“唔......”
老太太闻言惊恐地晃了晃脑袋,双唇抿得紧紧的,百般不情愿的样子。
全然忘了当初是怎样哭着闹着,非要跟到宝相寺来了。
沈昱白忍住笑意道:“既然祖母不肯吃,那定是不饿的,母亲也别强压了。”
不得不说,敲了一辈子算盘的沈老夫人,即便老了瘫了,那股机敏劲还是要远胜常人的,她应是将刚才的对话听进心里去了。
这会怕得要死,谁知道那药是蒙汗药,还是害命的砒霜?
众人用完粥食,又在斋堂歇了一时半刻。
沈夫人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,做法会的物品大抵也准备好了,便从座上站起身子:“走吧,去大殿看看,别让住持等得过久了。”
可怪事发生了。
她还未走上两步,便觉得头晕目眩。
双脚也跟踩在棉花上似的,一步赛一步得绵软。
只听“咚”的一声,沈夫人直直扑倒在地面上,昏死了过去。
“母亲......”
沈晏清正要伸手去扶时,也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,从凳子上滑了下去。
老太太吓得不轻,鼻孔张得大大的,直往外喘粗气。
想要逃,可下半身依旧没有半点知觉。
灶屋里的妇人听见了动静,探出半张脸往外看了一眼,一抹狞笑瞬间挂上眉梢,兴奋地压着嗓音唤着低头刷碗的人:“张四他娘,得手啦......”
沈昱白暗暗对江檀使了个眼色,二人也装模做样地伏在了方桌上。
见斋堂内的人倒得横七竖八,两妇人才迟迟从灶屋里走了出来,对着苏婉容福了福身子:“姑娘,多有得罪了,请前往禅房那边罢,老爷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。”
苏婉容叹了一口气,不忍地望着昏睡过去的沈晏清。
交代道:“可别伤着了我的郎君,叫他们下手都轻点,不要磕着碰着他了。”
妇人点头如捣蒜:“唉,四儿他们是知道轻重的。”
“呃......”
老太太在轮椅上扭动着身子,不想让苏婉容就这么轻易地离开。
也不知是从哪生出的一股蛮劲,硬是将轮椅给晃倒了,闷闷地摔在地上,灰白的发髻也松散地垂在头上。
着实将正要离去的女人吓得一哆嗦。
老太太还不肯罢休,拖着没有知觉的身子,往她的脚下爬去。
“老夫人,您这又是何苦呢?”
这副狼狈的模样倒是逗乐了苏婉容,也不急着走了,而是驻下脚步,讥笑道:“往日在侯府,您是如何作践我的,可还记得?”
沈老夫人无声地哭着,伸出粗笨的手指扒拉着她的绣鞋。
苏婉容无情地将老人的手踹开,又踩住她的指头,微微用力碾着:“要不是你从中作梗,我与晏清的孩儿早就降生于世上了,都是你......”
“杀了我的孩儿,都是你......毁了我的一切。”
“啊......啊......”
十指连心,怎能不痛?
老太太已是满头大汗,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那女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