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纱那头的身影朦胧绰约,看也看不真切。
护院吴阿贵跟在赵嬷嬷后头刚进到小厅,便闻得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,他还是头一回离自个儿的东家这样近。
他是个糙人,也不晓得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。
一时间不知是该行礼,还是该开口向东家问好,别扭得紧。
老妇独自绕到了屏纱后头,附在姑娘耳边道:“人来了。”
急忙给屁股随便寻了一处安置,竟好死不死地坐在了小巧雅致的玫瑰椅上,粗壮笨拙的身躯着实挤得有些憋屈,正欲起身换个座位时,里头的人开口了。
“吴大哥,既然来了,一定是有好消息带到吧?”
东家的声音听上去轻轻柔柔,却像个极有主意的。
吴阿贵也不敢胡乱造次,只得毕恭毕敬地将腿脚并拢,清了清嗓子答道:“回姑娘的话,一切进行得比料想中还要顺利,那唱戏的小子还提前跑了一趟长生库,典当了些首饰。”
“我想着那东西应对姑娘有用,便擅作主张叫人将他当的东西赎回来了......”
他从怀里摸出一柄金钗,用衣角擦干净后,轻放到一旁的案几上。
赵嬷嬷出来取了金钗,又转身进去递到姑娘手旁。
江檀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珠络,瞥了一眼就认出是星迢的东西,当下就让赵嬷嬷找了个匣子收起来了,并嘱咐小厅里的婆子:“给吴大哥上盏茶。”
热气腾腾的茶盏就在跟前,吴阿贵却不敢伸手碰一下。
忍住口干舌燥,继续说道:“张鹤同喝了些浑酒,肚子里的那点存货更是压不住,什么都敢往外露,苏家的那点腌臜事叫他抖落了个干净......”
吴阿贵虽没读过几年书,说起话来倒是头脑清晰、条理清楚。
将昨夜在燕子楼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,连细微末节处都不肯放过。
“原来是华亭县那头过来的......”
江檀闻言勾唇,绕着绣筐里的丝线问道:“吴大哥可成家了?”
吴阿贵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掀开茶盖,正要润润嗓子,听东家这么一问,吓得差点没将瓷盏打翻。
红着一张黝黑的面孔嚅嗫道:“我乃是粗人,家境又贫寒,哪敢耽搁了别家的姑娘,连媒婆都是不愿登门的......”
总算是趁着间隙呷了一口热茶。
江檀听罢还是征询道:“江宁府和华亭县离京城尚且远着,不是区区几日就可往返的,不知吴大哥可否替我前往一趟?”
吴阿贵却没有丝毫犹疑,满口答应了下来:“姑娘交代的事,吴某自然是要办妥的。”
“听闻江南那边富庶丰饶,风景秀丽,我长这么大,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。”
他答应得极为爽快。
江檀怀着感激道:“此行是为了探寻苏家‘故人’,若能找到个对苏老爷发家史了如指掌的人,不妨邀他一块赶赴京城。”
“赵嬷嬷,还要麻烦您带吴大哥去一趟库房。”
“路途遥遥,一定要将盘缠备得足足的,虽是办差,也不能苦了他。”
赵嬷嬷应了一声后带着吴阿贵退下了,穿过游廊时,他无意往园子的方向瞟了一眼,却犹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。
也顾不得许多,当即叫住老妇。
指着远处那位长身玉立的公子惊恐道:“嬷嬷,他......他是......”
吴阿贵前脚刚走,霜叶便面含笑意进来了,神秘兮兮地说:“姑娘,你猜谁来看你了?”
“直说就是,小丫头倒学会卖关子了.....”
江檀正低头往编成股的丝线上串着珠子,没空搭理霜叶,芸儿叮嘱了她多次了,想要一个串着玉晶的络子,宝相寺见面时又提醒了她一回。
这几日一得空便要将绣筐捧出来,编上好一会。
许久不打络子,手艺难免有些生疏,编编拆拆的,指尖一滑,珠子便脱了手沿着石砖一路滚到来人脚下。
“你在打珠络?”
沈昱白俯身捡起地上的玉晶,走到江檀身旁坐下,将珠子轻轻放回绣筐里。
她手里络子已经打好大半,模样十分巧致,也不知是打给谁的,沈昱白不敢问,只是艳羡地盯着。
江檀只觉得在他面前露了怯,也没心思编下去了:“随便结着玩的,让你见笑了......”
便将绣筐塞到霜叶手里,嗔怪道:“原来是二爷来了,你怎藏着掖着不直接通禀,快叫珣婆子去泡一盏我从宝相寺带回来的茶。”
霜叶欢喜地看了二人一眼,捧着绣筐出去了。
“你去过宝相寺了?”沈昱白有些意外。
不知从何时开始,二人独处时,他不再唤她檀儿妹妹,也不再唤她江姑娘。
至今还未找到合适的称谓。
“前几日闲来无事,听闻宝相寺祈愿很灵,便抽空去了一趟......”
江檀说漏了嘴,便随口编了一句胡话,说完又抬眸瞧了二爷一眼。
谁知对方也在看他,四目相接,二人又纷纷将目光移向别处。
江檀不由得想起了隐居在寺中的檀儿。
她知道,真正的江姑娘于他而言有多么重要,也知道,沈昱白四次三番救自己于水火之中,无疑是借了这具身体的光罢了。
要是知道江姑娘没死,二爷又该有多高兴?
江檀极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沈昱白,可应允过江姑娘的事,不能轻易毁诺。
也许她早已将一切盘算好了。
越往下想,江檀的嗓子眼越是堵得慌。
好在珣婆子端着沏好的茶过来了,她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,急着转移话题:“你快尝尝这茶,虽比不得侯府里的香茗,却别有一番滋味......”
沈昱白心细如发,自然感知到了她反常情绪,也不好追问。
“啪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声响在厅中回荡,是茶盏打碎了。
江檀顺着声响看了过去,只见珣婆子双眼瞪得浑圆,连连后退摇头,直到撞到了身后的屏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