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就是不疼贺儿!”
“他在世时,从来得不到你一句褒奖,反倒将女儿宠得不像样子,贺儿的性命就是你害的。”
苏夫人越说越伤心,将心中的悲痛转为怒火,尽数发泄到对方身上。
苏老爷也不反抗。
任由夫人抓他挠他,还是抱着她不肯松手。
也许这样,双方都能痛快一些。
沉默半晌后,他才开口道:“贺儿是我们的头生子,我并非不疼他。”
“你放心,我会还贺儿一个公道的。”
苏老爷吻了吻夫人的额头,难过地闭紧了双眼。
安远侯府。
沈昱白站在柳树丛中,远远地望向西泠斋。
衔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,一眼便瞧见了冷梅树下的江檀,姑娘的穿着都和以往不一样了。
一件丁香色仙鹤纹的缂丝褙子,配了件鹅黄色的曳地下裙。
稍稍添了些颜色,整个人便娇俏了许多,很抬气色,也很合她的年纪。
衔冰见主子一言不发,似丢了魂般地站了许久,主动提道:“二爷,听西泠斋的婆子说,姑娘的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出来了。”
沈昱白喉结轻动。
喑哑地应了句:“知道了......”
衔冰也不是眼拙的人,二爷这样帮着念着江姑娘,就算是瞎子也能知晓他的心思。
于是提议:“姑娘今日就要离府了,二爷何不过去同她道个别?”
“道别......”
沈昱白幽幽地垂下眉眼,笑得不大自然。
侯府的一切于她而言,与囚笼无异。
好不容易大仇得报,自然是要离得远远的才好。
她哪里还会想见到自己?
沈昱白万分不舍地望了姜昙一眼,似是要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进心底。
她是镜中花,是水中月,是自己永远也触及不到的虚浮幻影。
但沈昱白知道,那一刹的温热是真实存在过的。
这便够了。
等江檀望向杨柳丛中时,只见柳枝随风轻漾,枝叶都有些枯黄了。
却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。
赵嬷嬷将画卷捧到心口处,走了出来:“姑娘,都收拾好了,可以启程了。”
江檀轻抿绛唇,犹疑道:“再等等......”
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谁,该不该继续等下去。
起风了......
萧瑟的秋风,将她耳垂上的玉坠吹得微微晃动着,霜叶将胳膊上的披风展开,拢在江檀的身上。
“姑娘,该走了。”
是啊,该走了。
她抬起头,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个囚了她三年,吞噬掉她灵魂的地方。
随后昂首挺胸地迈开了步子。
送行的婆子见她走的方向不对,便低声提醒道:“姑娘,您走错方向了,角门不在这边。”
江檀笑着摇头:“是你错了。”
众人皆顿足,诧异地望着姑娘,不解其意。
只见她展开了双臂,朝着正门的方向迈去。
“我为何要走角门?”
“我要从这垂花门堂堂正正地走出去!”
当初是侯府用八抬大轿将她从垂花门迎进来的,如今要走,她也不愿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。
她不欠沈家什么。
上辈子不欠,这辈子也不欠。
反倒是沈晏清亏欠她的。
她要讨回的,不仅仅是一条性命,更是错付的一生和丢失的尊严。
随着一声令下,庄重富丽的垂花门缓缓打开,姜昙越过了门槛,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稳当。
......
“沈晏清,有人来探视你了......”
官府大牢里,狱卒的声音回荡在阴暗潮湿的走廊里。
沈晏清听到自个儿的名字,猛地从噩梦中惊醒,喘着粗气从草垛里爬了出来。
短短几日,光鲜显贵的侯府大爷便沦丧成了阶下囚,与旁边的强奸犯、死刑犯看不出什么差别。
他是吃了一些苦头的,但是不多。
毕竟安远侯府的威名在外,他又是英国公的外孙,官差提审他时,也不敢滥用私刑。
但这案子也没什么难审的。
姜家护院、那几名军巡捕都能算作人证,他们可是看得真真的。
赶到现场时,沈晏清刚将苏元贺灭口,身子还是热乎的。
苏元贺胸口处插的那把剑,经核实也确实是沈晏清的佩剑,是很多年前官家御赐给安远侯的,又由侯爷交给了自己的嫡长子。
那剑鞘还是从侯府翻找出来的,与现场的凶器是配套的。
严丝合缝,世间再难找出第二把如此匹配的长剑了。
姜府院中的其他尸体,经仵作查验,身上的剑伤也与沈晏清的佩剑比对一致。
用御赐的宝剑杀人,百年来也是头一回。
连仵作也不禁汗颜,感慨道:“真是令圣上蒙尘......”
人证物证俱在,这案子也没有什么悬念。
倒是沈晏清嘴巴硬得很,吃了鞭子也不肯改口,口口声声道:“我是冤枉的......人不是我杀的......”
官差反问一句:“那你可看到凶手是何人了,怎会拿着你的佩剑?”
他便噤了声,百思不得其解。
此事涉及到京中权贵,也由不得他们做主了,还得等候官家发落。
是砍头还是流放,估计不日后便有结果了。
这里关押的几乎都是死刑犯,狱里也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屎尿味,连狱卒也不愿多待,将探监的人带到一间牢房前。
嘱咐了一句:“要交代什么,可得抓紧点。”
便捂着鼻子逃开了。
旁边死刑犯听到了动静,虽看不见沈晏清,却也都知道隔壁关了个怎样的人物。
纷纷哄闹起来:“我说,安远侯.....不,应是安远侯的儿子,你是不是买通了狱卒,想借机脱身啊?”
“还是权贵们的命值钱,要换做我们,明日就掉脑袋喽......”
前来探监的是个婢女装扮的女子,手里还提着一个紫檀木食盒。
沈晏清兴冲冲地跑到木门前,脚下的铁链也哗啦响了起来。
他以为这人是来救自己出去的。
“是祖母派你来的?还是......”
借着透进逼仄窗口的日光,他才发觉那丫鬟从未见过,眼生得很。
再一想,侯府的丫鬟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,敢独身来大狱探监的,于是警惕地往后挪了几步。
女子开口了:“大爷,是沈夫人派我来的。”
“沈......沈夫人......”
沈晏清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,不自知地湿了眼眶。
跪到了木门面前,重复道:“母亲?可是我母亲......回来了?”
“是了......”
女子放下食盒,蹲到他的面前,仔细观察一番后,择掉了他头上的杂草。
这言语举止顿时令他卸下了防备,将脸贴到木门上,兴奋道:“她定能还我个清白,你告诉夫人,苏元贺不是我杀的。”
女子笑着点点头,侧身打开食盒,从里头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。
趁沈晏清大喜过望时,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,将手中的匕首朝着咽喉的方向刺去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