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夫人回来了......”
院子里的仆妇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夫人不是去了玉姑山当姑子了吗?
怎么突然回来了。
苏婉容既喜又悲,喜的是婆母回来主持大局,眼下的困局便可迎刃而解了;悲的是自己当上这侯府主母还没多久,恐怕手里的对牌钥匙再难攥住了。
还来不及细想,一丫鬟便过来传话:“夫人叫江姑娘和苏姨娘去一趟朝晖堂。”
朝晖堂院门口围了许多婆子,张大了眼往里头望。
她们都是侯府里的老人,不愿随大流溜须拍马,不但从原先的院子里调了出去,例银也是削减了不少。
苦苏姨娘以久,都盼着沈夫人出来整顿家风。
江檀行至小厅门前微微顿足,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进去的。
不知该以何种面貌去面对里面的那个人。
物是人非旧,堂空语不应。
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处处恭敬的沈家儿媳,她既下了山,也不再是虚怀若谷的空尘师太了。
再入红尘,必惹因果。
她便是自己不容小觑的敌人。
江檀整理好思绪,落落大方地走了进去,里头的人仍然穿着那身圆领方襟的海青大袍,手里执着一串檀木佛珠。
可这样素净的出家人装扮却与侯府的绮靡气息格格不入。
“江姑娘。”
四目相接,沈夫人倒是先用双手合着珠串,主动问起好来。
江檀脸上的淡笑不大自然,福了福身子,道:“沈夫人,许久不见,您的身子可还康健?”
正说着话时,苏婉容赶到了。
她回旖春园翻箱倒柜,才从联三橱的抽屉里翻出那串落灰的珠串,还特意将袖口往上提了半截,露出手腕上的佛珠。
“母亲。”
她热络地拉住沈夫人的手,噙着泪道:“夫君是被人冤枉的,你可要救救他。”
“唤我空尘师太就好。”
“晏清是我儿,自然不会坐视不理。他若行得端坐得正,便不怕旁人冤枉他,眼下要处理的事情也不止这一桩。”
都火烧眉睫了,沈夫人的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。
倒是让苏婉容更加揣测不透她的心思了,自讨没趣地松开了手。
沈夫人转向江檀,问道:“回朝晖堂的路上,婆子也跟我说了府中近况,听说不日前官家封你为永宁郡主,真是再好不过了。”
她伸出手,想像很久之前那样抚向对方的脸颊,却被避开了。
江檀的语气颇为冷淡:“是借了亡父的光罢了。”
“夫人回来的正是时候,如今檀儿已有容身之处,也不好继续留在侯府搅扰各位长辈了。”
“倒是苏姨娘不肯放行,更是扬言叫婆子将我拿下。”
“檀儿愚钝,不知是犯了侯府的哪条家规,还请夫人指点一二......”
沈夫人低头捻了捻手里的珠子,柔柔一笑:“你是郡主,想回到自己府邸是天经地义的事,就是借容儿十个胆子也是不敢拦着你的。”
她瞥着身后的方向,问道:“我说的可有错?”
苏婉容正在走神,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一激灵,忙附和道:“是,母亲说的都对,我怎敢私自扣押檀儿妹妹。”
这“婆媳俩”一唱一和,倒是叫江檀看清了空尘师太的本来面目。
即便削去了头发,换上了海青,她也还是沈家的一份子,精明强干的侯府夫人。
骨子里生来就有的精明算计,是割舍不掉的。
如此一来,江檀心里的最后一道底线,也随之瓦解。
西泠斋的那么多眼睛看得真真的,谁说的真话,谁说的假话,也不需再费口舌辩解。
她先是笑着对苏婉容道:“是檀儿误解了苏姨娘的意思,先在这里道个不是。”
接着走到沈夫人面前。
故作赧然道:“檀儿自出生起,便没了爹娘,蒙侯爷庇护照拂得以长大成人,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。”
沈夫人点头:“但说无妨。”
“那好......”
江檀挺直了腰,坦坦荡荡地向着她问道:“我乃江家唯一血脉,当年江家突遭变故,自祖上累积下来的家产如今又在何处保管?”
沈夫人顿了半晌,显然没想到她竟是打听这个。
脸上的惊愕只出现了一瞬,便归于平静:“当年忠武将军与其夫人先后过世,江家的远亲便纷纷找上门来,想要分得一杯羹。”
“侯爷为你计之深远,上奏官家,请求代为保管,等你将来成家时,便将祖上遗产尽数归还。”
她捻珠子的动作比刚才快了一些。
满目慈爱地望着江檀:“看来檀儿长大了,侯爷若尚在人世,一定觉得十分欣慰。”
话都说到这份田地了,江家的东西自然是要还给人家的。
沈夫人侧身向一旁的章嬷嬷问道:“老夫人现在的病况如何,可能说话了?”
“回夫人的话,很是不好......”
老妇忧心地摇了摇头。
沈夫人听罢,双手合十,阖眼为老太太惋惜祈祷:“阿弥陀佛。”
可江檀却注意到,她的眼皮子微微颤动着,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。
她咽下喉间的苦涩,解释道:“当年江家的祖产珍宝,我是单独叫人造了份册子的,离府前,特意将册子和钥匙交予老夫人保管,请随我移步清念堂吧。”
众人又随着沈夫人出了院子。
她独自走在前头。
说来也奇,离府也有十多年了,侯府的内院又是亭台错落,层层叠叠。
她竟半点犹疑也没有,极其熟练地穿梭在院中小径中,不多时便走到了老夫人的寝房前。
轻轻叩响了房门:“老夫人,是我回来了......”
屋里立刻传来咿咿呀呀的哭喊声,听上去很是激动。
章嬷嬷的眼眶子登时红了起来,有些哽咽地说道:“这些年里,老夫人日日都念着您呢,知道您回来了,免不了又要哭啕一场。”
“是我不孝,抛下老人家独自支撑着侯府。”
沈夫人揩了揩眼角,推门进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