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之前还是能说上一句囫囵话的,那日表姑娘们纷纷到清念堂讨要说法。”
“老夫人应是听到了什么,老奴一个不留心没看住,她便从床上翻滚下来了,病情愈发严重了......”
章嬷嬷低垂着眉眼,语气带了些懊悔。
“不怪你,这段时日也辛苦嬷嬷了。”
沈晏清替熟睡的祖母掖好被角,眉宇间总是不经意地微微蹙着。
看起来疲惫又颓然。
看着昔日驰骋在马背的萧飒少年,如今只剩下一副槁木死灰的躯壳,老妇的心头不禁生出了担忧。
幽幽开口问道:“大爷,苏姨娘待您还算恭敬吧?”
“若是......”
“若是她有服侍不周的地方,您只管说出来,老奴去教训她。”
沈晏清勉力一笑,反问道:“她怎会待我不好?”
婉容哪里都好,生怕有做得不周全之处,等他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时,二人早已陷落得太深了。
“江姑娘来了......”
屋外的丫鬟小声通禀道。
沈晏清自知避无可避,只能对着款步而来的女子仓皇唤了一声:“江妹妹。”
侯府闹出的笑话实在太多了,他已是心乱如麻,亦不愿让自己这副落魄模样被江檀瞧见。
沈老夫人也在此刻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了。
握住了沈晏清的手指,一双浑黄的眼睛怔怔地扫过围在床边的人,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。
江檀微微俯下身子,皱眉道:“我瞧着祖母的境况又比前阵子差了一截......”
她攥着帕子揩去老人家眼角的眦垢,丝毫没有嫌弃的表情。
沈老夫人将头歪到一侧,似乎不认得她是哪个了。
这番贴心的举止被沈晏清看在眼里,不由得愧疚低头,想起祖母曾今又是如何待她的。
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
“大哥哥不如去求一求姜家伯母,或许以她的精湛医术,能让祖母的病情稍微好转些。”
章嬷嬷听了这提议,也忍不住点头道:“是啊,大爷,老奴实在见不得老夫人继续受苦了,那样精神矍铄的老太太,说倒下就倒下了。”
她心中虽对主子有过怨恨,但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
“可......”
沈晏清面露难色,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的:“也不知道姜夫人还愿不愿意为祖母施针。”
毕竟两家早已撕破了脸面。
“医者仁心,我想姜伯母应是不会拒绝的。”
江檀折着手中的帕子,眼皮子压得极低:“明日就是仲秋了......”
“依我说,大哥哥不如备上一份薄礼,趁着姜家吃仲秋团圆饭时上门拜谒,兴许两家的关系还能缓和些。”
“团圆饭”三个字倒是提醒了沈晏清,喉间微动。
他相信那日看到的一定是昙儿,若她还在人世,定是要与家人团聚的。
一想到马上要再次与她相逢,沈晏清只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要同她解释,可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于是将祖母的手捧到掌心里,柔声安慰道:“祖母,现在不是该较劲的时候,您的病不能再拖了,孙儿明日就上姜家......求姜夫人相助。”
沈老夫人似乎听懂了孙儿的话。
态度也没先前那么执拗了,而是翕了翕唇,将眼皮阖上了。
那滴滑落在枕头上的眼泪,也许是带了几分不甘和屈辱的。
旖春园。
苏婉容正在对镜描妆,朱嬷嬷手里捧着什么东西过来了:“姨娘,大姑娘派人送了帖子过来,请大爷明日到王府去过仲秋呢。”
“哦,上头可写了我的名字?”
她用指腹蘸取唇脂,点到自己的双唇上,轻轻抿开。
朱嬷嬷言辞闪躲:“好像......只写了大爷的名字,也许是他们疏忽了,王府的婆子还没走呢,不如老奴去问问?”
正要转身时,手里的帖子被抢了过去。
“让我瞧瞧。”
苏婉容紧拧着眉头,将邀帖仔细看了一遍,确实没有她的名字。
当场气得将帖子拍到桌上。
沈星迢是什么意思?
仲秋佳节讲究的是团圆二字,请了夫君,却唯独将她撇下,难道忘了自己的把柄还在她手里?
这王府,她是去定了。
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,是沈晏清回来了,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。
苏婉容起身去迎:“明日迢儿邀咱们去王府用宴,我给你挑身合适的衣裳吧。”
“明日?”
听了这话,沈晏清顿住了脚步,一脸为难的模样。
王府赏脸,他不得不去的,可明日是与昙儿相见的好日子,亦是不能错过的。
他走进里屋,换了身衣裳,决心先不管那么多,得抓紧时间出府为姜家挑选合适的仲秋礼。
翌日。
入了秋,还未到酉时,夜色便匆匆笼住了人间。
虽是仲秋佳节,侯府的内院却是冷冷清清,连庭灯都未点上几盏。
秋风刮过,枯黄的叶子便哗啦啦地应声而落,目之所及处,尽是荒凉。
赵嬷嬷踏着飒飒的枯叶,穿过游廊回到西泠斋。
对着抛洒鱼食的江檀,耳语道:“姑娘,已经按您的嘱咐,让护院将每一间屋子的烛台都点上了,他们也从小门离开了。”
“苏家已经集结了七八个打手,蹲守了一日,估计会趁着夜色动手。”
“好......”
池面上飘忽不定的烛火,将她的眸子衬得澈亮。
江檀勒紧了袋口,捋着裙子坐到一旁的凳子上:“沈晏清出发了吗?”
抢食的鲤鱼将池水搅出阵阵涟漪,一圈又一圈的水波推着方灯向更远处漂去。
赵嬷嬷道:“我让霜叶在旖春园门口守着了,一有动静立马回来禀告。”
江檀点了点头。
面上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心里早已是暗流涌动了。谁也不知道,那藏在袖口的一双手,已经被掐得发白发紫。
“不好了......”
霜叶的声音从院外传来。
江檀的神色一变,心跳空了半拍。
小丫鬟跑到跟前,喘着粗气道:“大爷是跟苏姨娘一道走出院子的,奴婢缠了旖春园的杏儿缠了好久,她才说大爷是受邀去王府参宴去了。”
“只怕这会,已经走到角门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