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星迢铁青着脸看完书信,随即在烛台上引燃,丢到一旁的铜盆里。
“好啊,要与我和离,简直求之不得......”
她忍得辛苦,还是低吼着将书案上的物品扫落在地。
“好一个妇不贤,则无以事夫。”
“好一个......妇不事夫,则义理堕阙。”
她回王府这么久了,赵克衍不曾登门探望一次,还差人送来书信,数落她为人妻的失当之处。
何曾为她的颜面着想过?
冷静下来后,她拽着绮碧的袖口问道:“是何人来送信的?”
“她自称王府的陈妈妈,前院的婆子留她喝了一盏茶。”
“快将她请过来。”
王府的管事妈妈进入樨香楼时,沈星迢的衣裳也换好了,一如刚从王府出来的端庄娴静模样。
“夫人。”
陈妈妈微微躬身,神色冰冷。
沈星迢托了托她的手肘,笑道:“还请陈妈妈回去转告老夫人,祖母突发顽疾,我实在割舍不下,想在老人家跟前多侍奉一段时日。”
“等她身子略微好转了,便立刻启程返回王府。”
“只是......”
沈星迢垂下眉眼,说出那句烫嘴的话:“可否劳烦老夫人下一道帖子送去宋府,请宋太医为我祖母诊脉施针?”
她这辈子从没向任何人低过头。
如今对着一个婆子低声下气的,面上简直臊得慌。
谁料那陈妈妈一口回绝,完全不将她这个宗子夫人放在眼里:“哟,瞧夫人这话说的,宋老是宫中的太医,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请得动的?”
“老身若冒昧唐突地将此话递到老夫人耳边,免不了又要挨上一顿教训。”
“只怕要说老身越老越不懂礼数了......”
那老妇皮笑肉不笑,态度实在不大恭敬,处处透着骄傲。
跟先前在王府时,已经大不相同了。
似是避嫌那般,她无心跟沈星迢话些家长里短,手边的热茶丝毫未动,便急着起身:“想必夫人已经看过信了,那老身就先告辞了。”
望着陈妈妈远去的背影,沈星迢的心情如同屋外的夜色。
越来越沉重。
现在不是她要同赵克衍和离了,而是王府借着妇德妇言压她。
曾今百般看不上的男人,居然生出了休弃她的心思。
陈妈妈是王府里的老人,最会察言观色,想来公婆对她早有诸多不满了。
可眼见着愿望成真,她反倒舍不下这显赫的虚名了。
沈星迢的心里比谁都清楚,这京城的官眷敬她、重她,不过都是看在王府的面子上,摘掉“宗妇”这顶高帽,她还能倚仗谁?
是日渐衰落的侯府,还是整日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兄长?
由奢入俭难。
她忧心地扫了一眼桌上堆积如小山的簿册,陷入了两难。
翌日,西泠斋。
江檀正聚精会神地临摹着苏婉容的笔迹,门外响起了赵嬷嬷的声音:“姑娘,有消息了。”
她放下笔,请嬷嬷进来。
老妇将门掩实后,走到书案前。
见砚台里的墨汁所剩无几了,便添了几滴清水进去,拿起墨条细细地研磨起来。
“绮碧说,大姑娘一早便启程回王府去了。”
“许是实在无人可用,便将侯府中馈一并托付给苏姨娘了。”
“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,苏姨娘自然是喜不自胜的,当即就将除清念堂、松鹤斋、西泠斋以外的各院奴婢叫到雨燕阁听她训话去了。”
赵嬷嬷活了这么大岁数,也是头一次听说姨娘管家。
墨研到一半,便忍不住抬手遮了遮唇角。
要笑不笑的。
若这姨娘是个手脚规矩的人也就罢了,可偏偏还是个搅家的精怪。
私自将奸夫放出府,连个责罚都没有,反倒翻身做起了主母。
她抿着唇,问道:“你还记得之前遣到晦明居的那两个婆子吧?”
江檀思索一番后,点了点头。
“那两人原本是老夫人安插在我院里头的,是个好吃懒惰,又乐于为虎作伥的。”
她秀眉一拧,难得露出了一丝讥笑:“难不成......”
赵嬷嬷颔首,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:“是啊,苏姨娘嫌院里的秋婆子耳聋呆板。挑拣了一圈,还是将其中一人留到了身边。听说那两老妇为了争夺这小小的富贵荣华,竟撸起袖子在院里干了一架。”
“得亏雨燕阁离祠堂离得远,不然沈家的祖宗都得气得活过来。”
这话说得诙谐,逗得江檀与她相觑了一眼,笑得小腹酸痛。
她入府也有一段时日了。
时常见江檀紧绷着脸,心事重重,想不到姑娘笑起来竟是这般娇媚动人。
赵嬷嬷心中的积雪,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一些......
她接着道:“旖春园的下人也让苏姨娘换了个遍,凡是听她差遣的,通通放到大爷的院子里去了,那些有心气的,都打发到晦明居了。”
“看来这下大爷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。”
江檀咬唇忍笑,低头整理着案上的纸张,随口问道:“苏姨娘如此精明能干,将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,清念堂那边可得知了这个好消息?”
“应是不知的。”
赵嬷嬷轻轻摇头道:“她的主母位子还没坐热,哪敢闹出那么大的动静。训完奴婢后,从私库里掏出不少银两,逼着她们每人抓了把银瓜子,算是收买人心了。”
吃人嘴软,拿人手短。
收了苏婉容的好处,自然是不好在老夫人面前乱嚼舌根的。
江檀听罢松了一口气,眉眼难掩欣喜之色:“有这样一个帮手,倒是省去我不少功夫。”
侯府的落魄指日可待了。
她知道,苏婉容并不是故意整垮侯府,但那女子毕竟出身商贾,行事作风都更接近商人做派。
凡事只求结果,只看利益。
与沈家这种守礼奉规的世家大族格格不入。
看来好戏还在后头。
主仆俩正说着话呢,院子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,细听还有女子的哭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