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樨香楼,沈星迢便挽了袖口,回到书案前提笔写起帖子。
她是有几分才情的。
洋洋洒洒地写了数行工整小字,措辞恳切,字字珠玑,很难让人不动容。
封好书信后,她叫来常嬷嬷,吩咐道:“老夫人的身子江河日下,耽误不得,你即刻出府,将此信交到宋府宋太医之手。”
老妇双手接过信,小跑着去了。
刚解决一桩恼心的事,沈星迢叹气坐到窗前,望着案上的簿册心乱如麻。
自己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,得罪江檀的。
如今她撂挑子不干了,留下一堆烂摊子,想拾掇干净却不知该从何下手。
这府中的女眷享乐清闲惯了,连个头脑清晰、手脚麻利的人都挑拣不出来。
她能倚仗的也只有苏婉容了。
于是差绮碧将那人请了过来。
两人刚打照面,沈星迢便开门见山道:“苏老爷是经商奇才,想必你也差不到哪去,正好有样东西需要你帮着把把眼。”
说着,便抽出一本薄册推到对方眼下。
苏婉容并不急着去接,而是抿唇笑问:“张鹤同是我放出去的,我一直在雨燕阁等着老夫人降罚呢,怎得反叫我看起薄册来了。”
“你做的极好。”
沈星迢将目光移向窗外,知道她是在向自己讨要人情。
鹤仙是苏府的人。
看来苏婉容早就知道二人的情意了。
虽心中羞愤交加,却依然敛着眉眼遮掩道:“祖母性子强硬,说不许听戏,便容不得任何人坏了规矩,你若不放鹤仙出去,只怕他活不过当夜......”
“白白葬送了一条性命不说,还可惜了他那副好嗓子。”
苏婉容微微勾唇道:“大姑娘知道就好......”
话里话外又点了她一遍。
这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案上的薄册,随便翻阅了几页,脸上的笑意也愈发明显。
她合上册页,丢回沈星迢面前,故作讶异道:“这样私密的东西,大姑娘也敢拿给我看,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,还不得叫人剜去我的眼睛。”
见她推三阻四,拿乔做样子,沈星迢气得面红耳赤。
恨不得将她赶出院子。
可眼下侯府银库亏空,唯有靠苏家的雄厚财力才能纾困解难。
高傲如她,也不得不低声下气了起来:“你放心好了,没人要剜你的眼睛,祖母自身难顾,哪有功夫管到你头上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翻开薄册,指着上面的几行小字。
道:“你帮我看看,这几家铺子的收成这样低,是不是让人做了手脚,或是经营不善?”
苏婉容都懒得瞧第二眼。
哂笑着道:“恕我直言,这几间铺子就是白送给我爹,他老人家也是看不入眼的。”
“铺面的位置不对,门庭冷落,哪里做得好生意......”
望着她一脸嫌弃的模样,沈星迢有些将信将疑:“这可是祖上留下来的铺面......”
在过去,可是足够养活侯府上下,还绰绰有余的。
“你也说了,是祖上那会的产业。”
苏婉容捂嘴一笑:“也不看看都过了多少载了,这生意早就不入流了,难道老夫人就没想过置办新的铺面?”
她这话倒是说得不假。
不愧是生于商贾之家的女子,眼光也足够狠辣独到。
苏婉容说罢便闭口不提起来,只顾着低头摆弄自己的指甲,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。
沈星迢原本是存了几分心眼的。
生怕叫对方算计了。
见对方一副懒得插手的模样,心中的警惕也打消了大半,顺势提出:“你身在侯府,自然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。”
“我今日叫江檀还了库房钥匙,此后侯府的事务还需要你多帮衬一些......”
“尤其是庄子和铺面上的事情。”
听到这里,苏婉容的眸子莹亮了一些。
可依然不动声色道:“大姑娘糊涂了,为人妾室,最为低贱,执掌中馈可是主母之责。”
有先例在前,她可不能做第二个姜昙。
需要时高高挂起,不需要了,便丢到一边。
沈星迢面上生出几分淡淡的忧愁:“今时不同往日,能者居上,你若有这才干,何必在意别人说些什么。”
自己都能拉下脸请她相助了。
真不知道她还在矫情个什么劲。
说罢,又从手旁的匣子里理出几张铺面的契书,犹豫一番后还是交到了苏婉容的手里。
“交由你打点好了,你若觉得哪间铺子不好,只管变卖了,再置办新的。”
“等你将这件事办好了,我会慢慢将管家权交到你手里。”
苏婉容笑而不语,将契书折了塞到了袖口里。
天色昏沉时,常嬷嬷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了,不过是一个人回来的。
“宋太医呢,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?”
沈星迢心下生出不好的预感。
反复回想着书信的内容,并无言辞失当之处,宋太医没有理由不来。
就算是看在公婆的面子上,也应该过来瞧上一眼。
常嬷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,顾左右而言其他:“老奴尽力了......可宋家的婆子不愿引见,老奴连宋太医的面也没见着......”
“怎么会这样?”
沈星迢的额角渗出了热汗,急着问道:“那信呢,送到他手里没有?”
“大姑娘恕罪......”
常嬷嬷的头垂得更低了,两只手不安地搓揉着。
“信是送过去了,可传话的婆子说,宋太医看都没看一眼,便丢到一边,老奴再三追问,她才告知......”
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,让沈星迢急得口干舌燥:“有话直说便是。”
常嬷嬷咽了咽口水,接着道:“说您擅自出府,久居娘家不还,坏了王府的规矩和体面。”
“还说......侯府教女无方。”
“莫说宋太医了,就算是李太医、王太医也是不敢跟侯府这样的人家攀交。”
“什么......”沈星迢被这一番话气得瞠目结舌。
明明是宗子不顾她的颜面在先,将歌姬舞伎带到府中夜夜笙歌,扰得她不得安宁,万般无奈之下,才被迫回了侯府。
怎成了她的不是?
常嬷嬷劝诫道:“大姑娘不然还是先回王府吧,侯府的事情自有江姑娘顾看着。”
“莫要......”
“莫要因这点小事,得罪了您的公爹婆母。”
那宋家的婆子还跟她说了许多,只怕姑娘听了气得饭也吃不下。
沈星迢还未辩驳些什么,绮碧匆匆进了屋:“大姑娘,王府传信过来了......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