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苏婉容身上,老太太是吃够了教训。
自己这个孙儿是个死脑筋,眼下多事之秋,犯不着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人跟他呛来呛去。
于是换了副和蔼的笑容。
招手道:“你误会了,府中无正妻,总不好教一个通房怀上庶长子,即便换做别的人家,也是一样的。”
“倒不是我要害她。”
沈老夫人见孙儿的眼眶隐隐透着乌黑,紧蹙着眉心伸手抚了上去。
“哪个不要命的,将你伤成这样?”
沈晏清慌乱避开,支吾道:“孙儿在军营里当差,拳头都是不长眼的,一时分心叫人捶到面门上了,过几日就好了。”
“好......”
沈老夫人并未起疑心。
转而笑盈盈地问起了另一桩事:“折子递上去了?官家那边怎么说?”
“还没批下来呢......”
提到申爵的事情,沈晏清明显有些忧心忡忡。
“等再过几日,我托人问问......”
像是自己也拿捏不准似的。
老太太的笑意凝在脸上,不好再说些什么了,只能将话题转到孙女身上:“好久没见星迢过来了,她既不到我跟前来,也不回王府,整日窝在院子里可别闷出病了。”
“来人啊,给我换身衣裳。”
沈老夫人在孙儿的搀扶下站起身子,打算去一趟樨香楼。
“好久没有出来走动走动了,腿脚都有些不灵便了。”
祖孙俩刚走到园子里,便听得一阵轻快的梆子声,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。
老太太疑惑极了,指了指樨香楼的方向,问道:“府里来了戏班子?”
“祖母多虑了。”
沈晏清伸长了脖子眺望了一番,安慰道:“侯府不许听戏是早就定下的铁律,谁敢违背?”
可几人越往里头走,那青衣的唱腔越是清亮明晰。
路过转角处时,迎面走来两个表姑娘,边走还边捏着个帕子哼唱着刚才听到的戏词:“恰便是呖呖莺声花外啭,行一步可人怜......”
互相调笑着,好不快活。
“放肆......你们怎么敢......”
沈老夫人的一声怒叱让姑娘们花容失色,齐齐跪在地上,早没了先前的轻狂模样。
哆嗦着道:“老夫人......”
老太太颤颤巍巍地冲到二人面前,咬着老牙问道:“樨香楼里头......可是在唱戏?”
两个丫头的身子贴到一处。
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“混账东西,还不说实话。”
“明日我就遣人叫你们爹娘过来,将你们这些没有教养的丫头片子通通领走。”
沈晏清生怕老人家气血上涌,气坏了身子,赶紧安抚住祖母。
也冷着声音道:“妹妹们知道些什么,尽管说出来好了,何必遮遮掩掩。”
“是......大姑娘院子里头在唱折子戏......”
表姑娘压着眉眼,都不敢朝上瞥去,唯恐老夫人降罚。
“胡说!”
沈老夫人气得面红筋涨,恨不得抄起拐杖狠狠打向二人:“迢儿向来知节守礼,断然不会明知故犯,你们存的是什么心呐......”
表姑娘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老人家几回。
都知道老祖宗是暴脾气,平日里各个都老实得跟鹌鹑一样,不敢闹出半点动静。
如今被她这样责问,更是吓得哭了出来:“不敢撒谎,是苏姨娘请来的戏班子,大姑娘念在姐妹的情分上,叫咱们都过去凑个热闹。”
又是苏婉容这个搅家精。
沈老夫人踉跄了几步,仰面倒在孙儿的怀里:“当真是......翻了天了。”
章嬷嬷劝道:“老夫人大病刚愈,不宜动气,还是先回清念堂歇会吧,这里自有老奴处理。”
老太太却是听不进去的。
挣扎着站稳脚步,捶胸顿足道:“那外姓女究竟是难堪大用,我还没病几日,她就放任苏婉容惹是生非。”
“我若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这侯府迟早都要垮台了......”
她不再理会地上跪着的两人,吃力地拄着拐进了院子。
台上的戏快要演罢了,台下如痴如醉的女眷们回头见到老祖宗来了,纷纷互相通气,接连从座椅上起身,惊慌地退到两边。
章嬷嬷拉住班主,厉声道:“别唱了,赶紧将人撤了。”
唯有苏婉容对这一切毫无察觉,端起手旁的热茶,慢条斯理地用茶盖刮着茶叶。
正要低头呷茶时,一个巴掌从天而降。
劈得她歪倒在座椅上,茶水泼了满身,烫得她当场惊叫了起来:“是哪个不长......”
后半句还没说说出口,便被眼前的景象骇住了。
那祖孙俩黑着张脸,如索命的阎罗一般,一左一右地站着。
那眼神简直是要将自己生吞活剥了。
“孽畜,还不跪下。”
沈老夫人高举拐杖,重重地落到苏婉容的腰背上,打得她重心不稳,摔倒在地上。
手肘处顿时火辣辣的。
苏婉容向沈晏清投去楚楚可怜的目光,可那男人眼里却无半点怜惜:“迢儿呢,她人在何处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也不忘将自己择了个干净:“戏刚开锣时,她就借故离开了,我怎会知道她去了哪?”
沈晏清茫然顾望着。
伶人们四处逃窜,女眷们也趁乱离开了这里,这哪里像个侯门姑娘的院子。
简直和勾栏瓦肆没有分别。
他揪住女人的衣领子,威胁道:“要是迢儿的名声受损,你也别想活了。”
苏婉容从他眼里寻不到从前的影子,倒是看清了自己的落魄模样,脸上的娇弱之态也逐渐消散了。
唇角勾起一抹苦笑:“怎么,动杀心了?”
沈晏清瞪了她许久,才厌恶地松开手。
“你......自求多福吧。”
院子里早已乱作一团,可阁楼上的二人却丝毫未曾察觉,衣带纠缠到一处,呼吸也逐渐粗重迷乱......
“我送你的钗子呢,有没有时刻带在身上?”
沈星迢昂起头,抬起迷离的双眼,问了一句稍显突兀的话。
张鹤同却没心思再管其他,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。
她却不依不饶,将男人的脸扳正,语气加重了几分:“那可是你我的定情信物,你要好好珍惜......”
可下一秒,她就像是堕入了温暖的池水中。
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......
什么金簪发钗、什么定情信物,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......
二人正意乱情迷时,屏风外却传来男子歇斯底里的怒吼声:“狗贼,我杀了你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