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时迟,那时快。
二人还未反应过来,柳老爷便踏过了花丛,闯到江檀面前。
他赤足穿着一身宽大松垮的寝衣,灰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,双眼布满了红血丝,那副失魂落魄的痴样像是要杀人一般。
“你......”
柳老爷用食指点了点江檀:“你也是侯府的,这血债也有你一份。”
说罢折断手旁的树枝,朝着江檀的脸上打去。
柳夫人惊呼着护在她的跟前。
所幸树枝还没挥到二人身上,柳老爷便被儿子从身后抱住了。
“爹,你糊涂了......”
柳世渊紧紧拖着自己的父亲,不敢撒手:“檀儿姑娘是忠武将军之后,您岂可将他们混为一谈?”
“你撒手!”
柳老爷凭着一股疯劲奋力挣扎着,口中不断咒骂道:“我是你的老子......你不向着我说话,反而帮着外人。”
拉扯间,他的手肘捣到了柳世渊的腰部。
伤口初愈,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。
殷红的血渐渐在青衫上染开,鲜艳夺目。
“柳公子......”
江檀还是头一回看清,柳世渊为她受了这样重的伤,眼眶不自知地渐渐湿润了。
往日赵嬷嬷都是报喜不报忧。
只说是刀口不深,调理调理就快好了。
如果真是那样,不可能撞一下便流出这么多血。
柳夫人心疼儿子,上前扯开夫君的手:“你疯了......秦氏死了,将你的神智也带走了不是?”
“你好歹低头看看儿子。”
“他姓柳,可不姓孙,你老柳家的香火可是要靠着他传承下去,为了那不知轻重的女人,真要将儿子的前程都搭上吗?”
柳老爷呆滞地将目光移到儿子身上。
只见他唇无血色,额角上挂了层细密的汗珠,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。
明明双眼已经开始迷离了,柳世渊还是抱着父亲不肯撒手:“檀儿姑娘......快走......”
一如当初遇见苏家的歹徒那般。
柳夫人抓着双目噙泪的江檀,快步往垂花门的方向走去,霜叶也紧紧跟在身后。
“我家老爷说的尽是疯言疯语,还请江姑娘不要往心里去。”
“等过些日子,我再请你去茶楼一叙......”
妇人的脚步一刻不敢停下,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。
将人送到后,她不舍地攥了攥江檀的手,转身朝着内院走去了。
柳老爷骂累了。
便瘫坐在地上,指着儿子的鼻尖道:“我看出来了,你是中意那侯府女子,对吗?”
柳世渊不语,乌黑的鬓发也被汗沾湿。
“我告诉你,只要我活着一日,你就休想动那心思。”
“不整垮侯府,我是不肯善罢甘休的......”
“你也趁早死了那条心。”
江檀在门下站了许久,终是怏怏而去。
走到车马前,还问柳府的婆子:“请问沈家二爷已经离开了吗?”
难得出府一趟,本想当面问问那日发生的事情,可迟迟不见他的人影。
婆子道:“沈公子早一刻就走了。”
“也罢。”
江檀没有多想,踩着踏脚凳钻进了马车。
见侯府的马车启程后,沈昱白才用指尖掸下车帘,对着马夫道:“走吧,跟上姑娘。”
他留心江檀是双眼含泪出来的。
倚在马车内壁,忍不住胡思乱想了起来,她为何跟柳家人那般熟稔,柳公子聊起江檀时,也是满目情深的模样。
沈昱白郁郁寡欢,干脆阖眼假寐了起来。
江檀刚进角门,他后脚便跟上来了,幽幽开口:“妹妹也去柳府了,真是好巧啊,柳公子开口闭口就是檀儿姑娘,倒是交情匪浅的模样。”
这话问得醋溜溜的。
他自个儿却浑然不知,一心只想打探江檀对那柳世渊又是何意。
江檀不是愚笨的人,当然能察觉出沈昱白的反常,反而试探着问道:“二爷的身子可好些了,那日在郊外......可见着什么了?”
二爷心思灵巧,阴晴不定,虽暗中多次相助,却不知究竟是敌是友。
说到底,沈昱白毕竟是侯府的公子。
若知道她是何人,也必然知道她在酝酿着什么,真到了撕破脸皮那日,保不齐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。
这一问,让沈昱白心头一滞。
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歹徒的脸,嘴唇开开合合,那是他生平听到的最为惊悚的故事。
夕阳的余晖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沈昱白的目光柔和了下来,想将姜昙的影子掬到手上。
那耳垂上的玉坠随着步子、在他的掌心处轻轻曳动着,像一片翩翩坠下的羽毛,撩拨得他心尖发痒。
他头一次觉得,秋日的晚风是那样和煦温柔。
闭眼去嗅,还有淡淡的桂花香,沈昱白也说不好,到底是簇在枝头的金桂香些,还是她点在腕子上的桂花香膏更芬馥一些。
他此刻才确信,那夜姜昙来过。
“你以后......是怎么打算的?”
“应该不会留在侯府了吧。”
江檀按下慌乱,遮掩道:“二爷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了,我还能去哪?”
明知她有所隐瞒,沈昱白还是坦然道:“我是说,报完仇后,你打算去哪,是不是要离开京城了?”
他不想再玩那猜来猜去的把戏。
“他都知道了......”江檀心里想着,耳尖子欻地一下红了起来。
隐藏在这副美好皮囊之下的残破灵魂,连同着那些龌龊可悲的过往,都被他一眼看穿了。
江檀没有回答,而是慌不择路地逃开了。
......
“听说你这次回京,身边还带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。”
皇帝紧握着手里的折子,眉心微微蹙起:“她是什么来头?”
“父皇......”
赵煦之没想到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,回京才几日,就有耳报神将他的一举一动摸了个清楚。
他思忖了片刻,才道:“儿臣是在回京途中救下了那姑娘,她伤得极重,很多事情已经记不起来了。”
“虽不知其家世,但观起言谈举止,却十分大方得体,应是落难的世家女。”
皇帝拧眉:“就这些?”
赵煦之是他最倚重的儿子,这些年一直都循规蹈矩,挑不出半点错处。
他老了,守了这江山一辈子。
在立储的事情上,也不得不万分谨慎些。
赵煦之面不改色地点头道:“儿臣不敢欺瞒父皇。”
“嗯......”
皇帝的身子往后倚了倚,将手中折子丢到他的手里。
“安远侯府嫡长子沈晏清,不日前上了折子,申奏承袭侯爵之位,朕想问问你的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