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姨娘......”
翠苹的后背凉飕飕的,衫子也被冷汗濡湿,紧紧地贴在脊背上。
要是被苏婉容发现自己的秘密,害了自己不说。
更会害了江檀姑娘。
她灵机一动,紧张兮兮地凑在苏婉容耳边道:“好险啊,苏姨娘,奴婢刚才角门那边取了老爷的信,走到半路被西泠斋的丫鬟叫住了......”
“说是她家姑娘正在绣鸳鸯帕子,一双禽鸟的眸子怎么绣怎么呆板。”
“叫我过去补上两针......”
“奴婢刚坐到绣墩上,书信便从身上掉下来了,好在奴婢撒了个小谎,说是老家那边寄来的,否则......”
“我的老天爷啊。”苏婉容听得心惊肉跳。
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。
望着翠苹脸上的汗,她的疑虑也一并打消了。
还叮嘱道:“以后不要再毛手毛脚的,下回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。”
她狠狠瞪了一眼西泠斋。
咬着贝齿道:“那江檀可是个人精,夜猫子进宅,没安好心。”
叫翠苹先回去后,她整理好情绪,朝着那书房走去了。
“苏姐姐来了。”
江檀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,看到来人,勾起唇角淡淡一笑。
“这不是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。”
“特意过来坐坐......”
虚情假意的话,苏婉容张口就来。
解下帕子假意擦汗,实际上东瞄西瞄,最后目光牢牢锁定在了斗柜上的绣筐。
她相信翠苹没那个胆量出卖自己。
可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。
这些个奴婢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反水了。
她朝着绣筐走去,想一探虚实。
正要掀开那盖在绣筐上头的锦帛,江檀开口了:“早前听祖母说,姐姐习得一手端庄秀逸的好字,还没有机会向姐姐讨教讨教。”
“字......”
苏婉容愣了片刻,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夸自己。
父亲总说自己绣花枕头一包草。
还是头一回有人注意到她的才华,也不枉在段家时,为了给晏清回信、日日临摹大家字帖。
如今也算学有所成了。
忍不住嘴角频频上扬。
什么鸳鸯帕子的事情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,她凑到书案跟前,想瞧瞧江檀的字。
“你在抄什么......老夫人当真是这么说的?”
苏婉容随意翻了几页。
她的字......也还不错......但比起自己的,还是差远了。
江檀挪开半个身位,笑道:“自然,老夫人夸了可不止一次。”
“侯爷过身时,你差人送来的诔辞,字字珠玑,句句泣泪,教老夫人念了好久呢。”
她叫霜叶搬来文椅,又将笔递到对方手上。
“我在为过世的父母抄写地藏菩萨本愿经,愿他们离苦得乐、往生净土。”
“姐姐才思隽秀,不妨小露一手,让妹妹也开开眼。”
江檀的语气很是谦逊,像是真心向她讨教的。
“也好,反正我闲来无事。”
苏婉容略显骄矜地提笔蘸了蘸墨汁,刚要落笔,腕子不听话地抖了一下,笔下立刻洇开了一滩墨渍,看不清是什么笔画。
书房里安静得可怕......
好在江檀反应及时,将上面的那张纸抽开。
替她找补道:“可见这深闺也是埋没人的,姐姐怕是许久都没碰过笔杆子了吧。”
苏婉容借坡下驴,连连称是:“都顾着侍奉夫家人了,也没那个闲情逸致了。”
话虽如此,面上却臊得慌。
她屏住呼吸,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小字。
左右端详了一番,自己也不大满意,便洋洋洒洒地多写了几行,想以字多工整取胜。
百来个小字排到一处。
旁人自然也不会注意到,个别写得不那么好看的字了。
江檀捧起纸张,仔细观摩着她行笔的力道、书写时的习惯及收笔的笔锋蓄势,还是很具个人特点的。
有特点,代表好模仿。
她暗暗松了口气。
见江檀瞧得如此入神,苏婉容更是忘乎所以:“你的字也还行,孺子可教,改日我送你两本字帖,你认真苦习个两三年,兴许能略有小成。”
“那就多谢姐姐了。”
江檀不动声色地将墨晾干,对折过纸张后,夹到书页里。
既然施舍了这么大的一个恩情,苏婉容也没忘记自己的来意:“那日在樨香楼演的折子戏,表姑娘们都爱看得很,大姑娘更是一直念着,过几日再叫他们进府一趟罢。”
这才过了几日?
沈星迢就按耐不住了?
江檀有些意外,那鹤仙究竟有什么本事,能将她勾得魂不守舍。
“大姑娘在娘家也没几日好待了,回门一趟不易,让她也松快松快些吧。”苏婉容怕她不答应,又明里暗里拿沈星迢来压她。
罢了,各人有各人的造化。
江檀还是点了点头。
......
沈晏清从军营里出来的时间越来越早了。
用同僚的话来说:“他能干什么?连个刀剑都拿不住,刚入营的新兵蛋子也能将他打得节节后退。还不如趁早回了侯府,抱着自个儿的温香软玉快活快活得了。”
“世家子嘛,出面不出力......”
“每日来军营里做做样子,等哪日申爵的折子批下来了,再借着父辈的余晖平步青云。”
他想不通。
往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,为何会处处孤立他。
话里话外,都在折损他德不配位,可他的功绩,也是在战场上一刀一剑拼出来的。
临近御街时,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。
有人撑伞,有人跑到屋檐下躲雨,只有他像个游荡的孤魂,不知该归往何处。
碧霄楼离他只有十步之遥。
一向熙熙攘攘的茶楼酒肆,今日却门庭冷落,招幌下还站着两名身形健壮的男子,不断地用警惕的眼神扫视着过往的行人。
“想来这碧霄楼是来了什么大人物......”
沈晏清不经意地往楼上瞟了一眼。
就在那一刹,他的信念犹如巍峨的雪山崩塌......
那颗苟延残喘的心,连同着麻木的躯体,被一同埋在了万尺冰雪下,动弹不得。
“昙儿......”
沈晏清毫无血色的薄唇,吃力地翕动着。
可轩窗处那抹令他魂消梦断的身影,却一闪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