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走远后,沈老夫人愣怔地坐回了椅子。
口中反复念着:“侯府的名声都让那娼妇给毁了。”一会哭一会笑,怪吓人的。
沈晏清带着一身的疲累从军营里回来了,快到旖春园时,半途却被章嬷嬷拦住了:“大爷,老夫人在祠堂候着呢,劳烦您跟我走一趟。”语气很是生硬。
他不敢耽搁,便跟在老妇后面行至侯府祠堂。
“跪下。”
沈老夫人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,只是面向祖宗们的灵位拄拐而立,不曾回头看他一眼。
沈晏清有些惶恐,不知是哪里触犯了祖母,却也只能乖乖地跪在地上。
“祖母,不知孙儿......”
“你明明知道。”
沈老夫人缓缓转身,眼里噙着老泪:“你明明知道侯爷不愿苏婉容过门,却还是百般逼迫让我不得不同意她过门,你明明知道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子,可还是放任其殃害侯府的清誉。”
她用拐杖重重地敲击着地砖:“你当真要让安远侯府毁于一个小女子之手吗?”
许是气血上涌冲昏了头脑,竟有些踉跄,好在被一旁章嬷嬷给扶住了。
“祖母可别气坏了身子。”
沈晏清起身想上前关切一番,却被沈老夫人挡开了:“这都要拜你所赐。”
祖孙俩向来没有如此生疏过。
沈晏清僵在原地,浑身冰冷:“祖母,容儿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您如此光火?”
他想破了头也只觉得不过是些女人家的口舌是非,见怪不怪的家宅事,祖母是不是有些多虑了?
沈老夫人不愿再提及今日的丑事,便让章嬷嬷代为开口。
“回大爷的话,今日柳家夫人携两女登门造访,原是为了相看婚事,老夫人很是喜欢那柳家嫡女,便想趁着与柳夫人相谈甚欢时,尽早将亲事定下来。”
沈晏清心头一悸,竟不知祖母是为了自己的体面和前程,是这般用心良苦。
若在御史台有靠山,去三衙办差简直是指日可待。
他想起往日说过的那些混账话,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。
“可就在好事将成之时,苏姨娘却突然出来搅了局,不知道跟那柳家姑娘说了什么胡话,竟将那半大的小姑娘吓得嚎啕大哭,在柳夫人的追问下,才知是攀诬了大爷您和侯府的名声。”
章嬷嬷有些畏惧地看了老夫人一眼,接着说:“柳夫人当场大发雷霆,说了许多绝情断交的话,想来不但结不成亲家了,侯府的名声只怕也会一落千丈。”
沈晏清听罢突然捂住心口,半天喘不上来一口气。
柳家岂是他们能得罪的?
文官最善口诛笔伐,姜昙过身不久,于情于理他也不该在此事纳妾,若是那柳家人心胸狭隘,上折子奏他品行不端......
他不敢再往下想。
沈老夫人见他这副落寞模样应是吃了教训的,叹息道:“你整日不是在军营就是旖春园,想见你一面都难,段府落难了你可知?”
沈晏清先是点点头,然后又摇头:“略有耳闻。”
他心虚地垂下眼眸,不敢再看祖母的眼睛。
难道祖母是想说段家被抄家跟婉容有关系?她何苦这么做?
可沈老夫人并没有借此大做文章,只是淡淡说了句:“你若管不住苏婉容,祖母只能另想法子了。”
她怎能不知孙儿的秉性?
如若接着数落苏婉容,他必定会动了恻隐之心,为那女人百般开脱。
不如见好就收,让他当着祖宗的面承诺会严正家风。
“章嬷嬷,将府医的方子拿出来。”
“是。”
章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张纸,在大爷面前展开。
沈老夫人阖眼道:“晏清,祖母这一生都为侯府奉献了,在驾鹤西去之前,唯有两件念想。一是见你顺利袭爵,平安度过此生。二是你能为侯府开枝散叶,延续香火。”
“不是祖母心偏,婉容这孩子旁门左道的,担不起侯爵娘子的重任。”
她轻轻扶起孙儿,似是哄孩子那般的语气说着:“且不说她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种,难道真要等她顺利诞下孩子,抬为嫡妻吗?”
“孙儿......”
沈晏清的态度也不像从前那样坚决,一双乌黑的眸子犹疑地在眼眶里打着转。
不管怎么说,那毕竟是一条人命,他不忍心。
沈老夫人手上暗暗使劲:“晏清莫要糊涂,她还年轻,身子健壮着呢,即便是保不住这个孩子,日后调养好了身子还是能够再怀的。”
“只要......”
“只要你能拖她个一年半载的,等到我再为你觅一门好亲事,等万事一锤定音后,我便不再管你和她之间的事情。”
沈晏清咽了咽口水,心念有些动摇:“祖母的意思是,只要不让容儿当正妻,便不再为难她?”
费尽千辛万苦,不就是为了二人能够厮守吗。
如果祖母所言非虚,他和婉容倒是能够过上一段平静日子了,相信比起浮名虚利,婉容还是更在意他的心的。
就在接过药方子的一瞬,沈晏清忽然想到白姨娘是如何死的。
自古女子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。
白姨娘就是月份大了,又不慎饮用了碎骨子,才惨死在分娩期间,他不能让婉容也冒这个险。
沈晏清慌乱地将药方丢开,转而祈求道:“祖母,一定还有别的法子。”
沈老夫人倏然冷下了脸。
他还是狠不下心,妇人之仁,如何配得上安远侯爵的威名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