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祐五年三月十二日,潞州的生产生活一切正常。
李真以侍女的身份将玉兰留在自己身边,平常玉兰就待在后宫帮他研研墨,沏沏茶,做一些针线活等。
玉兰很懂事,每当李真身边有什么人来和他谈论政事,她就会自觉避开。
曾经有人建议李真把玉兰纳为妃子。
李真心想,玉兰这样的女孩子实在是是个做妃子。
不过现在为时尚早,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,现在时局不定,不能陷在儿女情长当中。
再怎么说也得自己稳定下来以后,至少把河东的大权取得之后才行。
潞州相安无事,反倒是晋阳出了一件大事。
晋王李克用苦苦支撑了几个月,如今终于因病重倒下,卧床不起,眼看就要归天。
他在弥留之际,他叫来了自己的儿子李存勖和一帮辅佐自己多年的大臣。
李存勖跪在他的床前,晋王夫人曹氏坐在床边,不断的抹眼泪,说不出什么话。
身处晋阳的大臣和一帮养子站在一旁,包括振武节度使李克宁、大太保李存颢、五太保李存璋、吴珙等人,他们的眼中,无不含着深深的悲伤,他们都在关切地注视着这位戎马半生的传奇男人。
“亚子……”李克用有气无力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。
“父亲,儿臣在……”李存勖跪在床前,紧紧地握着李克用的手,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。
从小以来,父亲给了他太多关心,他实在无法想象失去父亲之后的路要怎么走。
“孤有预感,孤就要离开了……现在孤宣布,将晋王之位传位与你……”
晋王李存勖闻言,双手一抖,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:"父......父亲!"
"你是孤唯一的孩子,河东之地就托付给你了。"
虽然李克用收养的义子一大堆,但是亲生的的确就只有李存勖一个,而李存勖也是早早的就立为世子了。
李存勖连忙说道:"父亲......您......您别这么说,您一定会好起来的......"
"你扶孤起来吧......孤......还想多看看......看看你。"
李存勖将李克用扶起来,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,让李克用能够坐在床上,李克用挣扎着坐了起来,慈爱地看着李存勖。
"好孩子......好孩子啊!"
"父亲......"李存勖流下两行热泪。
“好孩子,别哭。”李克用的声音陡然间变得雄壮豪迈,“孤戎马半生,凭一杆枪、一柄佩剑、五百沙陀壮士,平定了庞勋、黄巢、尚让、王行瑜等十六镇兵马,攻取了代北河东十几州的地盘,爵至晋王,官到极品,威震河东。”
“今日虽死而无憾,但……恨不能生见朱阿三、刘仁恭、耶律阿保机受缚!”
李克用的声音变得坚决起来:“亚子,你要记住,这三个人,是父王至死难忘的大仇,你一定要为父王报仇雪恨!”
尤其是朱温,这么多年过去了,李克用仍然没有忘记上源驿之耻。
“儿臣不敢忘……”李存勖目光坚毅。
李克用吃力地从床边抽出一只箭袋,里面是三支青铜打制的花翎长箭:“亚子,你拿着它,你要记住父王今天说过的话。”
“儿臣谨记!”
“这三支长箭,要以这三个仇人的鲜血来祭!”
“儿臣定当竭尽全力!”
李克用忽然一阵感慨:“亚子,父王这一生,虽称英雄,却是有始无终,没有斗败朱晃,终让他夺唐祚、登帝位。”
“没有打败朱温,孤一生只能称得上碌碌无为……你将才过人,比父王冷静果敢、仁厚多谋,将来你要好好辅佐上党的大唐天子,重振大唐江山!”
李存勖跪在床前,接过了箭囊,颤声说道:"父亲,儿臣会努力辅佐天子,重振大唐江山!"
"好孩子......好孩子......"李克用欣慰地笑了。
李克用继续说:“孤虽只在前一阵子见了天子,寥寥几面,却已经被我们的天子深深折服。”
“你也见过他了,我们的天子虽然年轻,但心怀雄才大略,气吞山河!有着等明主,实在是大唐之幸,亦是你我之幸!河东虽弱,但在他的带领之下,往后一定能够击败朱温,汝等必须紧紧团结在陛下身边……”
众人纷纷点头:“谨遵晋王之命!”
“四弟……”李克用又向一边叫道。
一旁的李克宁赶紧走上前来。
“大王,臣弟在这儿……”
李克用看着四弟李克宁,李克宁也是一脸悲痛:“你是孤的弟弟,这么多年来,我们兄弟俩克服了那么多困难,亚子之于你,就像是你的孩子一样……”
李克用从厚厚的锦被下伸出手来,颤颤巍巍地拿过李存勖的胳膊,交在李克宁的手中:“四弟,大哥把这孩子交给你了,这孩子年纪虽小,但心胸宽广、睿智英伟,将来一定会完成孤的大业!四弟,你答应大哥,亚子......就拜托你了!"
"大王放心......"李克宁此时也是老泪纵横,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,沾湿了他蓬乱的胡须。
"父亲......儿臣会尽力的。"李存勖跪在那里,低垂着头,眼泪不住地流出来。
“大王,您放心,臣弟一定好好辅佐世子殿下,这也是臣弟的本分……”
李克用欣慰地笑着。
"亚子,快起来。"李克用又对他道。
“父亲……”
"好......好孩子!"
他的眼睛看向远处,脸上有一种简傲而冷峻的气概,声音平和:“亚子,你还记得那年昭宗皇帝为父王填的《菩萨蛮》吗?”
“记得。”李存勖含泪回答。当年,父王是那样年轻倜傥,在万军丛中谈笑风生,他是已故昭宗皇帝最器重也最敬服的藩镇领袖。
“可惜,父王没有完成昭宗皇帝的托付……亚子,远行之前,你再为父王念一遍先帝的词好吗?”
李存勖定了定心神,朗声诵道:
“登楼遥望秦宫殿,茫茫只见双飞燕。渭水一条流,千山与万丘……”
李克用赞许地点了点头,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散乱。
十年前,唐昭宗填毕这首词,命乐工按板而唱,他和翰林学士、亲王、平章们,一起登上齐云楼,西望长安,一曲《菩萨蛮》唱毕,楼上的君臣们都泣下沾襟。
李存勖接着高声念了下去:
“远烟笼碧树,陌上行人去。安得有英雄?迎归大内中。”
这最后两句,便是昭宗向李克用发出的充满恳求意味的期待。
他希望李克用能在李茂贞、朱晃、韩建、王行瑜等十几个藩镇的势力下力挽狂澜、匡复社稷,因为,当年的李克用是纵横天下没有对手的名将。
“好。”李克用声音微弱地赞美道,“再为父王念一念王维的《陇头吟》。”
“是。”李存勖应声念道,“长安少年游侠客,夜上戍楼看太白。……”
在李存勖充满斗志的念诵声中,李克用慢慢闭上了眼睛,他的脸上还残余着一丝笑容,他一定是想起自己走马斗酒的少年时代……
李克用重重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,脸猛然向旁边侧斜过去,疲倦苍老异常的面容上,笑意仍然未收,那是一代枭雄离去时的微笑,是一个盖世英杰对自己人生的肯定……
殿下一片哀哭声,响彻了王宫。
哭声中,李存勖的诵诗声依然饱含激情:
“陇头明月迥临关,陇上行人吹夜笛。
关西老将不胜愁,驻马听之双泪流。
……”
在李存勖遏制不住的悲酸的泪眼中,李克用那英伟的面容,渐渐变得模糊而遥远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