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羽回到王府,书房的油灯还亮着。
他笑嘻嘻走了进去,从怀里掏出信封放在案桌上。
萧祁从一堆军报中抬起头瞥了眼信封,他眉峰蹙起,疑惑地看向黑羽。
只见那货徐徐往门口挪动,一个劲儿地傻笑,还总眉来眼去示意他桌上的信封。
他拿起一看,封面上又是那两个大字:九啓
是宁儿!
萧祁快速拆开信封的同时朝着黑羽瞪了过去。
吓得黑羽赶紧咧着嘴开溜了。
他翻开信纸,上面是一首词。
「长相思,长相思。若问相思甚了期,除非相见时。」
「长相思,长相思。欲把相思寄梦蝶,日日与君会 。」
宁儿将词的下半阙做了修改。
她说相思很苦,唯有相见可解。
她还说不得见的时候便把相思之情寄于梦中,邀他同入一片梦。
萧祁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,会心一笑,她的用意,他已了然于心。
宁儿这是变着法儿劝自己好好睡觉。
萧祁很听劝,宁儿的话得听。
他合上奏章,熄灯出书房,回寝殿。
空旷的寝殿,偌大的床榻,萧祁躺在上面闭上眼便全是宁儿的模样。
此刻他好想她,想拉着她的手睡,想抱着她睡。
以前他不是不想,他是不敢想,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感情。
但内心的情感一旦迸发,便一发不可收拾。
他羡慕黑羽,可以随时入宫去见她。
那样无所顾忌地去见她,至少现在还不行,疯狗还在宫里,惹急了会对宁儿不利。
不管了,萧祁决定,忍不了就去见她。
如是想着,便可很快入梦。
上一世萧祁忍得辛苦,这相思的苦吃一次便够了吧。
翌日,梁宁儿起个大早。
林氏派人来传话,请她去寿安宫叙话。
“也不知太后又安的什么心。”
“去看看不就知道了。”
紫莲迅速替她上了妆。
头顶绾了一个灵蛇髻,由镶金蓝宝石点缀在发间。
一袭月白云纹宫裙,外加湘妃色绸缎夹棉褙子。
一身搭配简单低调的同时又不失尊贵。
紫莲拿来手炉交到梁宁儿手中,又给她系好狐裘斗篷。
一切准备妥当后才开口道:“小姐,今日叫紫平陪着您去吧。”
“怎么了?你身子不舒服吗?”
紫莲挑着眉笑了,有些神秘的样子。
“不是,如今外头都说咱们宫里来了位好看的小内官,那些小宫娥们都眼巴巴想瞧一眼呢。”
“我每日出去都要被盘问一番,实在累得慌,不如小姐带他出去走一圈。”
梁宁儿噗嗤一声笑了,望向正站在门口的紫平。
紫平被紫莲说得羞红了脸,将头埋得很低。
梁宁儿心中有一丝酸楚,他总是被人欺负,如今到自己跟前儿也还是那么小心翼翼。
“紫平,你不必特意弯着身子,也不要总低着头。”
“是。”
紫平直起身子,抬头对上她们的眸光。
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,长在男人的脸上却一点也不突兀。
身材笔挺,长相白净,说话也中气十足,一点不夹着。
紫莲受不了。
“你看他你看他,这哪有半点内侍的样子,说是戏文中的公子哥也不为过。”
梁宁儿笑了,紫平确实好看,萧祁也好看的,但紫平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。
他的长相是那种阴柔中又透露着男子的纯阳之气。
总之在他身上能看到“媚”这个字,却不遭人反感。
“长得好看不是罪,走,咱大大方方出去给她们看。”
几人满腹高兴出了门。
梁宁儿坐在肩舆上瞧得清楚,一路上那些小宫女们给自己行礼的同时都还交头接耳,侧目观望。
更有甚者,人都走远了还在偷偷眺望的。
梁宁儿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紫平难免心生惋惜。
这么好的条件,若是一个正常男子,那得有多受欢迎。
不说大富大贵,即使随便开个胭脂绸缎坊也能轻易谋生。
只叹命运不公,偏生进宫做了太监。
到了寿安宫,殿内好生热闹。
原来林氏今日请了命妇们入宫,高氏也赫然在列。
解了斗篷交于紫平手里,梁宁儿福身请安:“臣妾给太后请安。”
礼毕,满屋众人又起身齐声给她问安:“皇贵妃万福金安!”
“快坐吧。”
林氏一改往日尖酸刻薄的嘴脸,笑吟吟对着她道。
这满屋里就剩高氏一旁的空位,梁宁儿走过去坐了下来,婢女立刻奉上一杯红枣姜果茶。
坐定后她扫视了一圈,没有柳之絮,不知缘何做了皇后的柳之絮却是甚少出来走动。
大概也是林氏不喜她这位皇后的缘故吧。
沈佳云身旁坐着她的生母赵氏,被封为华阳夫人。
其余几位梁宁儿不认识,但都是朝中大员们的夫人,也是宫中几位妃嫔的母亲。
“宫中戒律森严,你们一入宫门便甚少与家人见面,本宫今日特意将几位夫人请了来,你们便与自己的母亲在我宫中叙叙话吧。”
众人齐道:“多谢太后体恤!”
梁宁儿阴婺着脸,原来林氏是想拿这个膈应自己。
高氏不是她的母亲,她的母亲是冯氏,府中的姨娘,连进宫面驾的资格都没有。
她想以此提醒自己是身份卑微的庶女么?
还以为林氏憋了这数日是想什么大招呢,如此手段未免太稚嫩了些。
大殿内几对母女们聊得热络,尽是询问家中父亲兄长弟妹们情况的声音。
唯有梁宁儿与高氏冷脸坐着,不说一句话。
她与高氏不熟,甚至有仇。
小时候梁婉儿欺负自己,高氏便欺负自己的母亲。
要自己和高氏聊什么?
关心她那黑心肝的爹活得好不好吗?
门儿都没有!
梁宁儿神色自如,高氏脸色难看,有些尴尬。
林氏端起茶杯,撇去浮沫,殿内景象尽收眼底,她甚是满意。
“怎么,皇贵妃无话与自己的母亲说吗?”
她故作恍然的样子。
“哦,是本宫忘记了,皇贵妃并非夫人亲生,不过这虽是庶出,但妻就是妻,妾就是妾,还是要称高夫人一声母亲的。”
“这人呐,无论爬得多高,切莫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。”
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神色巨变,这是当众打皇贵妃的脸。
沈佳云掩面偷笑,这才合她的心意。
什么嫡庶,什么贵妃皇贵妃,这些都不是梁宁儿在乎的,她们爱说什么便是什么。
但那老贱人损人非得捎上她的母亲,梁宁儿不能忍。
她不卑不亢,面色和煦,出声附和林氏。
“太后说的是,嫡庶尊卑有别,有人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,恪守己礼,敬主母,孝生母,即便是庶出依旧人品贵重。”
“但臣妾听闻这京中有人不满自己是贱婢所出,活将自己亲生母亲害死扮可怜得了一个嫡出的位子,这样的人即便是爬到高位也是不配留在人间的。”
此言一出,殿内仿若被禁了声。
林氏神情惊变,脸色难看得紧。
梁宁儿口中所说谋害亲娘的人正是她的亲生母亲,被害的贱婢是她的外祖母。
这件事早年在林氏入宫为妃时被多少人诟病,嫌她有个蛇蝎的母亲,不配入皇家。
闹得沸沸扬扬,只要不是才来京中的新贵,多少是有点耳闻的。
后来林家势大后便无人再敢提起了。
如今做了太后却忘了自己也有不堪的出身,竟还腆着脸说教别人。
只是梁宁儿不惯着她,出言反击便直戳她肺管子。
“太后,我日前病着,烧了几日脑子有些混乱,聊起来没轻没重的,太后切莫怪罪。”
林氏气得牙痒,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。
这口浊气她只能自己咽下,就像吞了个蛤蟆一样恶心。
此时若是与之计较不就坐实了梁宁儿口中所说是自己么!
她双手扣住楠木椅扶手,双唇微微颤抖。
“既然病着,便回去好好养着吧。”
“那臣妾告退!”
早就想走了。
梁宁儿大步出了寿安宫。
她不由腹诽:林氏真是又坏又蠢,不过倒是生了个又坏又聪明的儿子。
没走几步,高氏追出来喊停了她。
高氏不情不愿,要不是身份压着她断不会向梁宁儿低头。
“老爷让你得空回府里一趟。”
她传了话径直离开。
梁宁儿疑惑,梁铣找自己?
怕不是什么好事!
不过,可以找个由头出宫也不是什么坏事。
她实在想萧祁想得紧!
梁宁儿抱怨,不是说紫阳宫他也来得么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