界垒大陆,久旱七年。
赤红色的岩石和黄沙如同被烈日烤焦般,龟裂的大地犹如一位历经坎坷的老人那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。
飓风夹杂着热浪席卷而来,斜插在黄土丘上那残破的旗帜随风甩动,仿佛想要甩掉身上那乌黑的血迹而猎猎作响。
……
到底,长空上还是迎来了久盼的潇潇雨幕,不过本该为久旱逢甘雨的幸事,此刻却是捎带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氛围。
风临国都在这急风骤雨的深夜,一反往日常态的大开城门,两侧身着重甲的兵士紧握长枪单膝跪地。
任凭无情的雨点冲刷在盔甲上而发出清脆紧密的金属声,透过铠甲泌入军士们冰冷的肌肤。
伴随着城外越来越近了的马蹄声响,道路两侧的兵士将头颅压得更低了些。
率群臣等待在皇宫正门的风临国皇帝,半垂着眼帘看着飞溅到龙袍上的泥泞,手指藏在衣袖中不安地相互摩擦着,呼吸声如同其凌乱的思绪略有几分颤抖,直到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乱入其中。
“陛下,上使到了。”
皇帝听罢后在胸腔内深提一口气,尽量显得更为体面些,待再次归整衣袖后便率众臣踏入雨幕之中,俯首迎接马蹄声传来的方向。
吁—
车夫紧勒缰绳,马蹄紧踏,发出老长的嘶鸣声,喷出一口白气后便停在了皇帝面前。
雨,似乎是更紧了些,风临国君只觉得手脚有些发凉。
终于,车帘被缓缓掀开。
一道被黑袍覆盖着全身的上使由马车中显露出来,将手伸出衣袍外似是在感触着上仙们所赐下的眷顾。
如同时间停滞般,在这皇宫外,除了雨滴一切都归于了静止。
直至上使再次将手收拢在了黑袍下,俯首的风临国君这才将刚刚好不容易提到胸膛上的气散了出去。
上使站在马车上瞥视着被雨点砸起的片片泥泞,又扫了眼身下这位可笑的什么风临国君后,便不再有后续动作。
这位皇帝仿佛察觉到了混杂在雨水中的玩味儿,身体微微一僵,心中再次一紧,在不大的雨幕下被压的有些摇摆。
这时一旁的侍领似乎明白了什么,连忙迈步向前两步,五体投地虔诚地趴伏在马车旁。
当下这位皇帝好似感受到了上使藏在黑袍下的眼神,有意无意的剜向自己,但并未继续发难,而是踩着那名侍领的背脊徐缓走下马车。
“风临国?”一道慵懒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从黑袍下传出,透着一丝莫名的古怪。
皇帝紧忙理了下有些干哑的嗓音,可还不待做出回应,便慌忙地接下了由上使随手丢到自己怀中的法旨,细细端视过后重重松了一口气。
谨慎地递给了早已等候久许的传令官,临摹分发至整装待发的传令军士,快马加鞭出城而去。
“你们风临国,还剩几个人?”黑袍上使开始缓缓朝宫内走去,皇帝跟群臣跟在其身后。
“回上使,约莫…下余六十万子民。”
“嗯?我来时可听说,人家大夏国还存有子民过百万。”身上的黑袍仿佛都有些盖不住扬起地嘴角,侧目打量起眼前这个所谓的风临国皇帝脸上后续的表情。
“大夏六万万人口仅存百万…”风临国帝君藏在衣袖下的双拳紧握,嘴巴都抿着更紧了一些,只是话还未尽,便被上使打断。
“你们风临,之前不同样也有近四万万人口之众吗。”黑袍下讥讽的声音毫不加以掩饰。
抬手打住了想要继续有所辩解的风临国皇帝,继续说道。
“人皇浩恩,准界垒大陆以瀚海为界,东归大夏、西交风临,二国止伐,准许修养二十载,后建神殿以敬众仙救世之功德。”随着上使的声音慢慢从黑袍内传出,皇帝与群臣的身影显得更加佝偻。
“噢对了,那个谁。”黑袍上使看向仍趴伏在马车旁的身影。
跪伏在马车旁边的身影压不住的颤抖,用着今生能够发出的最大嗓音回禀。
“回上使大人,卑职风临国…”
“嗯,你以后就跟着我吧。”
同样,没有兴趣听对方继续说下去。黑袍下的中年男子不在意般招了下手,在皇帝与群臣诧异的目光中,那名侍领神情激昂连滚带爬地来到黑袍上使面前。
城外,夜雨潇潇,传令的军士疾驰,怀中临摹分发的法旨,法旨上仅有二字,嘉惠。
至此,风临国年号改为嘉惠。二十年后,举国上下兴建神殿,塑建神像。
嘉惠元年史书记载:众仙临世,救世神通显威能,仙人仁心抚凡间,嘉惠人间,年号铭记。
……
嘉惠一百一十五年,风临国都洛霄城南郊,陶钧书院。
炎夏,正午的阳光白亮,如炽热的银丝,丝丝缕缕倾洒下来,犹如万箭齐发,每一缕都带着灼热的力量,焦灼地刺穿所有人的心底。
少年静默地看着自己被眼前的男人一把揪着衣领粗暴地拖到了一旁。
“莫不是…你觉得只因为你是院长带回来的我就不敢怎么动你吧?”
辣日下的男人露出了阴险的狞笑,伸手掐住了自己瘦小的臂膀,说话间一次又一次的把自己磕撞在那火烫梆硬的墙面上。
“小崽子你是哑巴吗?还是说被老子吓的不敢说话了?”
……
这个男人少年是再熟悉不过的,他是书院的教头徐元享,而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,同样为书院教头,也同样姓徐。
“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眼神?!是在吓唬老子吗?”看着少年那似是野兽般的眼神,似乎散发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息,心中莫名胆寒的徐元享高高举起了手掌。
啪!
少年觉得当下自己的脸上有些发麻,接着便是如同潮水般的痛觉,最后是火辣辣的灼烧感。
“你个小野种,老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以后不准到武院内!”
对方似乎觉得是刚刚扇的一巴掌又不够解气,掐着自己的脖子顺着墙举了起来,直到少年痛苦地闭上了那双令人感到心惊的眼神后,徐元享的脸上才再次暴露出了掌控全局般的讥笑。
“老子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?!”
少年有些喘不上气,两只脚在空中来回踹动,似乎是想踩到些什么东西。在对方的狞恶不绝的声音中,意识逐渐有些昏沉起来。
“元享,够了!”
“毕竟是院长带回来的人,你要是真把他掐死了不好收场。”
身后的几名教头终于有些看不下去,忍不住劝说道。
徐元享这才一脸不情愿的松开了少年,由着后者重重跌倒在地,大口呼吸着这糟糕的空气。
在一阵急促咳嗽声中,少年的意识逐渐清醒,并没有选择马上起身,而是继续平躺在地上平静地望向碧空。
那群身影此刻也正好消失到了通道尽头的拐角处,只有几声嬉笑声隐约向四周散开。
“元享,你这家伙就不怕那小子找院长告状吗?”
“他又不是书院的学生,再说了我只是跟他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嘛,又没真把他咋样…”
片刻后少年好似是躺够了,安静的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灰尘。
心中有些失落的泛起了嘀咕…还是失败了。
他知道在中休日,那些徐姓教头每日里这个时间段都会途径此地。
于是少年今日便早早的候在了这里,只是为了验证一下心中的推测是否可行…不过现在显然是失败了。
每当那人站到他面前狞笑着霸凌自己时,少年则是一直在强行按压着心中的躁动,努力保持着自己意识的清醒,克制着身体不去遵循那一抹本能的声音。
那道声音在脑海中不停的回荡着,仿若是在告诉他如何做才能最便捷有效的让那人永远地闭嘴……
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历历在耳。
而他现在所做的,就是如同钓鱼一般,引诱自己的身体全面释放出内心深处所有的声音。
以便于能够从中获取到,埋藏在这幅幼小身躯中的模糊记忆。
因为,少年对于他的过去…一无所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