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德书院素日清廉,洒扫院门的弟子皱着眉叹着气。
“咱们书院下个月的口粮都捐出去了,眼下又是饥荒,日后咱们可吃什么去哦?”
旁边的弟子亦是叹气:“终老应该也发愁呢吧。”
哞哞两声牛鸣,叫门口的弟子向着发声的地方看去。
陈子瑜和方禾走在前面,正和他们中间的一个少年人说着什么,姿态看上去十分谦卑。
在他们身后,几个壮汉牵着牛车,扛着的箱子,向着书院而来。
两个弟子对视一眼,最开始发愁那位对着旁边人递了个眼神:“你快去通知终老,书院来人了,我先去问问他们是什么人。”
江南正至水患,这个时候一群轻壮汉子上山来,让他们不得不多想。
“子瑜,方禾,你们这是……?”
洒扫的弟子主动迎上前,虽然是在同陈子瑜他们问好,视线却悄悄打量着的楚玉一行人。
原先离得远看不见,如今凑近了看,才看到壮汉们身后,还跟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娇小姐!
方禾看出对方的好奇,率先介绍道:“这位是楚玉楚公子,是终老的外孙。”
外孙!!?
洒扫弟子瞪大了双眼,将楚玉从上到下,从下到上的打量了个遍。
从他们入学到现在,还真没看到过终老的子女们,现如今却多出这么大一个外孙,实在是有些震惊。
楚玉拱手作揖:“在下楚玉,若是小兄弟不信,我这里有祖父的手信,小兄弟可过目一番,可是我外祖的字迹。”
不等对方反应,陈子瑜率先点头:“我们都看过了,确实是终老的字迹。”
正是时,一群穿着明德书院弟子服的学生,簇拥着两位老者前来。
陈子瑜和方禾看到来人,慌忙拱手行礼:“山长。”
明德书院的山长,可不就是楚玉的祖父钟弘毅!
楚玉上前两步,躬身一拜:“孙儿楚玉见过祖父。”
钟弘毅已经是垂垂老者,面色和善,耳边半白,他杵着拐杖上前两步,将楚玉扶起,眼角濡湿:“好啊,好啊,玉儿都长这么大了。”
站在钟弘毅身边的妇人也上前来,眼角皱褶挤在一起,对着站在队伍后面的楚薇薇和楚秀秀招手:“薇薇带着妹妹来让祖母好好瞧瞧。”
楚薇薇原是站在队伍后面不敢上前,此时也眼眶通红,拉着妹妹朝着祖母扑去:“祖母,薇薇可想你了。”
楚玉和楚薇薇尚且见过祖父母,晚出生的楚秀秀只能怯怯的躲在楚薇薇身后,好奇的看着面前的两个老人。
楚薇薇拉过楚秀秀,将她推到祖母面前:“秀秀,这是祖母,是娘亲的娘亲。”
楚秀秀看着这慈眉善目的老人,乖乖应了声:“祖母。”
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,揽着楚薇薇和楚秀秀就往书院里走。
前头的事有钟老头和楚玉,她只需要将两个乖乖孙女带回去,唠唠家常就好。
临走时,霍燕回头看了一眼和钟弘毅相谈甚欢的楚玉,只轻轻长叹一声,揽着两个孙女走了。
楚玉的身份他们老两口是知道的,往日里只当是扮做男儿样貌, 他们倒也没多大说辞,只是今夕不同往日。
宁康侯一家子嗣凋零,宁康侯夫妇战死边关,如今只剩下楚玉一个“男儿”。
更何况她要撑起的却不止是宁康侯府,更是整个镇北军啊!
霍燕拍着楚薇薇和楚秀秀的肩膀,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疲倦:“薇薇,秀秀,你们…大哥这辈子苦啊,日后若是能拉你们大哥一把,便多帮衬帮衬。我和你祖父老了,日后还得你们这些小辈互相多多照拂些。”
楚薇薇搀着祖母, 虽不知她话中深意,却还是乖乖应声:“我知道的祖母,大哥他待我们极好,也是我们在这世上除了祖父祖母外唯一的亲人了。”
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,面上凄苦,嘴角却也还是牵起一个笑容。
她懂的,她都懂的,爹娘没了,大哥虽然看着还和平日里一样跳脱,遇到事情了却还是像个男子汉一样撑起了整个楚家!
京都人诟病他行为乖张也好,不忠不孝也好,她心里明镜一样的,知道楚玉这样做全是为了她和秀秀。
簇拥着钟老前来看热闹的明德书院学子们私下里暗暗交换个眼神。
他们将楚玉从头到尾看了个遍,也没在他身上找到半点大濡之孙的影子。
看着性子不够沉稳,又带着一群肌肉球结的大汉,一幅锦衣劲装模样,怎么都不是个读书人该有的样子。
楚玉对身后的壮汉们招招手:“祖父,山上路不好走,马车上不来,我们便把马车栓在山脚,搬着东西上山了,这东西应该搁那?”
钟弘毅看着楚家护院这人手一个大箱子的模样,点了两个学生为他们引路。
楚玉早些时候就给钟弘毅写了书信,言明要带着妹妹来山中探望,钟弘毅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房间,只等着他们到达。
学子们被赶回去上课了,楚玉搀着钟弘毅往院子里走:“祖父,这次带着薇薇和秀秀来,就是想将她们两个托付给二老。”
钟弘毅转头看了她一眼,走路的步子稍缓。
“玉儿啊,你有你自己的想法,祖父也不好多言……只是祖父想提醒你,你要是真真踏上这条路,就没有回头的可能了。”
她的身份始终是颗炸弹,身在闲职尚算是安稳,若入了庙宇,女扮男装的身份暴露了,那可就是欺君大罪!
楚玉抿了抿唇,脚步没有一丝迟疑:“孙儿明白的,但是…孙儿不得不去做。”
一句孙儿,她的意愿便昭然若揭。
楚玉看着年迈的祖父,手指微微蜷起,直到搀扶着老人走到了房门口,她才松开了手,跪在祖父面前。
钟弘毅惊诧,他伸手去扶楚玉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楚玉从怀中拿出那一封被她好好珍藏的家书,呈于钟弘毅面前:“孙儿不孝,祖父年迈,这信孙儿本不该给祖父的。”
她咽下喉头苦涩:“但祖父之大才不该被欺瞒,这是孙儿收到的来自父亲最后的家书,边关战败定有朝中之人从中作梗,父亲信中字字泣血,孙儿自阅后夜夜不敢忘。”
“祖父,孙儿一人之力微薄,奸佞当道不得不除,孙儿知道明德书院乃天下学子之楷模,也恳请祖父助孙儿。”
楚玉眼眶泛红,声音却铿锵。
钟弘毅看着楚玉呈上来的信封,上面是宁康侯的字迹,笔锋潦草却坚毅,正如他这个女婿的性子一样。
轻轻一封书信,钟弘毅却手指颤抖,不敢接下:“这是……你父亲最后从边关送来的书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