驿站旁边的树林里,血液顺着低矮的叶脉落下。
一个面容惊恐的短衫男子跪在楚玉面前,楚玉蹲下身子,捡起他面前浸染了血水的信件。
楚玉的脸上一串飞溅上的血珠格外骇人,拾起信件的手修长又可怕。
短衫男子整个人已经被吓傻了,他瑟瑟发抖的对着楚玉磕头:“求求您饶了我吧!求求您,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什么都不知道!”
楚玉的视线始终落在那一份已经被血水浸红的信件上,短衫男子一声声恍若泣血的求饶她都恍若未闻。
信件上字迹和她前世日日放在枕边的内容一模一样。
在此情景之下,楚玉竟忍不住嗤笑出声。
多讽刺啊,曾经每次支撑着她死战的家信,竟然是他人模仿出的。
短衫男子以头抢地,额头上洇开大片血迹。
周围护院们的视线,有意无意的就会落在楚玉身上。
在刚刚他们绞杀这些人的时候,他们这位新主,动作利索处处杀招,几乎一半的人手都是他一人解决的。
那杀伐果决的模样,连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都胆寒。
一片肃穆之中,楚玉振了振手上的信纸,看向短衫男子:“原来的信呢?”
男子立刻从怀中摸出一沓纸张,这是刚刚站在他旁边的人见情况不对,抄起来塞进他怀里的。
他恭敬的将信纸举过头顶:“我是被他们强行拽来的,公…公子,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!”
楚玉稍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,捏着手中薄薄的信纸,微微眯起眼:“你是看过这信件的吧。”
此话一出,短衫男子更是抖如筛糠,不断叩首。
楚玉知道信中内容兹事体大,她对旁边的护院挥了挥手:“看好他。”
无人发现,她捏着信的手有些发抖。
楚玉避开了所有人,将那薄薄的一沓信纸打开。
展信第一句,便让楚玉目眦欲裂。
【爱女楚玉,见字如晤,此信寄出,为父恐无归日。】
楚玉艰难的吞了吞口水,看着那熟悉而清晰的字迹,喉头发紧。
【边关战事吃紧,三月前送达的粮食早已吃完,战士们已挨饿半月有余。你母亲前些天晚上遭遇刺杀,她身子单薄,药品紧缺,没能挺过来,为父不知还能撑过多久……】
后面的字楚玉已经有些看不清了,她胸膛起伏,身子因为徒然涌起的巨大悲怆而颤抖得厉害。
只短短几行字,楚玉好像就能看见满脸沧桑的父亲书写这封信之时的愁容。
楚玉不敢再往下看,她将信纸仔细折好,放入怀中。
她深吸一口气,转头看向还在不断磕头的短衫男子。
“你很擅长模仿字迹?”
男子连忙回答:“小人是个不堪大用的秀才,常年帮村子里的人读信写信,字见得多了也能模仿出几分相像。”
楚玉点头,她蹲下身子与短衫男子平视。
“你既然看过信上内容,应该也知道这些人不会留你的活口。”
这封信件上,不止点名了楚玉女儿身的身份,甚是详细的写了边关状况。
楚玉清楚的记得,上辈子朝廷源源不断的筹集粮草送往边关,又怎么会如父亲信上所说,物资吃紧呢?
“小人是被骗来的!”短衫男子叩首,“这几位大人来找小人的时候,并未说清是帮人伪造信件,路上但凡小人有要离开的想法,他们都以小人性命相逼啊!”
短衫男子流下泪来:“世子英明神武,宁康侯宅心仁厚,求求放过小人一命吧!”
楚玉用剑鞘一端抵住他又要磕下去的脑袋:“你倒是个聪明人。”
她的视线转向不远处,侯府护院们非常熟练的翻找地上几具尸体的口袋搜身,淡淡开口:“原本你也是要同这些人一样躺在地上的。”
短衫男子缩了缩脖子,正要再次磕头求饶。
楚玉剑鞘未动,让他无法动弹:“不过现在我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。”
她脚尖踢了踢丢在男子面前的信纸:“把他们要你临摹的信在天亮之前写好,交回驿站去。”
男子虽然不解,却赶忙爬起身,抹一把身上粘上的血迹:“我写!我立刻写!谢世子不杀之人…谢世子不杀之恩!”
护院带着男人去临摹信件了,楚玉抬手摁住胸口处的信件,眉头依旧拧得死紧。
如果上一世这封信件在这个时候就落到了彭煊辉手上,那么他一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!
知道了这一点,再串联初遇彭煊辉的记忆,楚玉只觉得一阵窒息。
她上辈子的惺惺相惜,上辈子自以为的如意郎君,竟然都是一场算计。
楚玉再次摸出那张薄薄的信纸,比起上辈子厚厚一沓书写了思念之情的辞藻,短短两张信纸却让楚玉觉的手中的信分外沉重。
信纸上的寥寥数笔,全是边关守城的无奈。
枪矛战戟供需不足,军饷战甲消耗一空。数万镇北军,只能宰战马,裹毛革,死守边关!
援军呢?
军需呢?
那数以万计的铁器,一车又一车的粮草,都运送到哪里去了?
楚玉关节捏得发白,心中的郁气久久难消。
大乾地域丰饶,国库充盈,谁能想到边关战败竟是因为军需不足?
“世子,信已经拟好了。”
身后侯府护院恭敬的奉上假信,楚玉轻嗯一声,扬了扬手:“送回去吧。”
楚玉知道,上辈子给她送信的人原本是父亲带在身边的亲信,半路跑死了战马,只能辗转去找到故居的友人。叮咛了一定要送到楚玉手上,才堪堪咽气。
对那送信之人,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。
她走到不安的跪在她面前的短衫男子面前:“书生,我问你,你可愿追随我?”
短衫男子微怔,立刻磕头:“小人愿的!小人愿的!”
楚玉招来旁边的护院:“带上他和那些人,即刻启程去城郊楚庄。”
楚庄是先帝赏下的庄子,经过父亲的打理,如今里面几乎大半都是从镇北军里退下来的人。
“我连夜出城的消息应该是瞒不了多久的,贺聂你顺着楚庄到京都,把消息散出去,就说庄子里发现死人了。”
贺聂领命离开,楚玉一行人则是趁着天色还早,驾马向着楚庄而去。
马蹄踩过路边的水洼,溅起一地泥水,零星有几滴血迹,落在溅起的水洼里,消散不见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