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好,丛林边缘平静如初,并无异常。
阿强已经踉踉跄跄跑到我身边,一下子就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,鼻涕一把泪一把。还把受伤的手伸给我看,委屈得像个孩子。
我看了一下他的左手,感觉有三根手指已经明显变形了,手背也肿得老高,在当前荒岛的医疗条件下,左手大概率会落个终身残疾。
可惜现在还不是安慰彼此的时候,我忍着左侧肋骨处的疼痛,简单跟他说了一下当前的形势,本来想让他自行回到山洞去,可惜这小子说什么也不敢独自一个人行动,只好吩咐他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后,一起谨慎万分地朝沼泽方向摸了过去。
越临近沼泽,心就越砰砰跳得厉害。阿强更是吓得几乎要趴在了地上。
海盗不明生死,我们这种去而复返,无疑是要冒很大的风险。
不过远远地,我就看到那名陷在沼泽中的海盗,仍然死死地攥着气生根,左手徒劳地仍然在用那根树枝试图拨拉岸边的东西。
旁边并没有看到那名海盗小头目在营救他。
我内心瞬间狂喜万分,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,这种情况,大概率已经表明活着的仅剩他一人了,否则不可能这么久了还不营救他出来。目测他那条斜上方一直高举的右臂,难以再坚持多久。
不过他已经开始改变了策略,尝试伸着树枝去尽量缠绕更多的气生根,增大树枝和气生根之间的摩擦力,如果缠绕上的气生根足够多、足够紧实,摩擦力就会越大,谨慎操作的话,的的确确有机会将他自己从沼泽中拉出来。
这对他当然是一件活命的机会,对我们来说却是天大的麻烦,我怎么可能仅仅远远盯着。
但目前暂时还未发现海盗小头目的尸体,不明死活,得先找到他的尸身再说。
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初自己落荒而逃的方向,猫着身子循着路线找过去,终于在一块石头边上看到他靠在石头上,身子已经无力地歪在了一边,一动不动。
虽然大概率已经死翘翘,但我仍然不放心,小心翼翼绕了过去,远远地用石头砸了他一下,不成想不偏不倚直接砸到了额头,嘣的一声打偏了头颅,一副典型蜡黄的死人脸露了出来,死得不能再死。
这下,终于安心了。
我快速站起身,呼啦一声,反而把身后的阿强吓得半死,连声叮嘱我赶紧趴下来。我回头告诉他危险解除,就迅速跑到海盗小头目身边,将一把沉甸甸的手枪捡了起来,却发现弹匣早已打空,枪内根本没有子弹,也懒得去摸他身上的物品,又快速返回到沼泽边,死死盯着沼泽内海盗的动静。
海盗之前就发现了我的身影,这会儿已经停止了自救行动,之前暴躁愤怒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可怜楚楚的神态,不断叽里咕噜说着什么,虽然一个字一个音符也听不懂,但大概意思肯定能猜到是在求饶,希望我救他一下,放他一条生路。
那副夹杂着可怜和绝望的表情,跟之前的凶神恶煞,判若两人。
真是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啊!
我冷冷地看着他,暂时没有任何动作,一时间也没想好怎么处理这家伙。阿强见我如此毫不设防地站在沼泽边,再三确认四周安全后,也弱生生走了出来,跟我并肩站在一起,看着沼泽内无助的海盗。
他已经认出来那位正是踩断他手指的恶魔,瞬间气得寻觅石头要砸死他。我并没有阻拦,任他发泄心中的怒气,毕竟他的左手之前还好好的,现在已经沦为残疾,任谁都不好受。
仔细想想,这种时候对敌人的任何仁慈,都是对自己的最大犯罪。我并没有嗜血杀戮的本性,却很明白正面对打的话,我们这几个人加在一起也不是这名海盗的对手,如果放他出来,在缺少公证力和警察保护的前提下,极大概率会被全部当成兔子一样虐杀。
阿强已经找来了石块,开始向海盗投掷。
我突然想起来伊斯兰教刑法中,有一种“石刑“,就是一种钝击致死的死刑执行方式,即埋入沙土用乱石砸死。通常把男性腰以下部位、女性胸以下部位埋入沙土中,施刑者向受刑者反复扔石块。行刑用的石块经专门挑选,以保证让受刑者痛苦地死去。
此情此景,活脱脱就是石刑的翻版啊!
我没有动手,却也没有阻止,冷眼旁观着阿强和海盗的动静,想顺便看看阿强对待海盗的态度,如果他真的砸死了海盗,虽然对他这个年龄段的人造成的心理承受压力会更沉重一些,但毕竟也算是一种极端环境下的真正成长,说不定经此刻能蜕变成一名真正的男子汉。阿强若能杀死他,对我来说,反而是一种责任的分担,或者说部分程度上的解脱,毕竟,我今天已经杀了三个。
以前宰杀活鱼都不忍心(死鱼不算),现在竟然一天之内误打误撞猎取了三个人的生命!对我这个标准的“社会良好公民”来说,实在难以想象。
第一块石头并没有丢中海盗,反而在旁边激起一些黑泥,溅射到海盗的脸上,足以把他吓得赶紧大声哀求了起来,脸上的痛楚表情,更加明显,几乎要将脸部扭曲成了一根麻花。
第二块石头砸中了海盗的额头,鲜血立刻淌了下来,海盗疼得嘶嚎了一声,阿强却发出一声痛快的快乐尖叫,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。
第三块……
第四块……
海盗已经没了人样,满脸鲜血,仍不断哀求着我们饶了他。不过看我没动手,觉得还有一些希望,声嘶力竭地对着我哭求了起来。
可惜,我也根本没有丝毫要救他脱困、放他走的意思。
阿强发泄了一通,心里痛快了很多,看着海盗满脸鲜血的样子,可能有些于心不忍,停下了手里的动作,转头询问我接下来怎么办。
我心里叹了口气,这小子,还是对敌人过于仁慈了!下不了死手!
我没有回答他,而是转身找来之前扔掉的鱼叉和吹箭枪,将鱼叉伸了过去,打掉了海盗手里的树枝,并尝试打断那几条维持他这么久的气生根。如果没有气生根吊着他,不出几秒,这家伙就会彻彻底底消失在沼泽里,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。
海盗反应过来,急得开始竭力哀嚎,可惜眼见我如此决绝,并没有停手的意思,最后反而平静了下来,脸上的哀求已经换成了无尽的怨恨和愤怒,眼神中透出一股我前所未见的恶毒,死死盯着我,然后放弃了挣扎抵抗,慢慢地陷了下去。
直到沼泽黑泥淹没他眼睛的那一刻,那种恶毒的眼神,仍旧没有离开过我,瘆得我后背一片发凉。
阿强心比较软,已经背过头去,不忍心直视这残酷的一幕。
我面无表情,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。因为我非常清楚,自己早已经毫无退路,更没有机会躲在任何一个人后面寻求庇护,连瑟瑟发抖的资格都没有。在这座荒岛上,要想生存下去,对任何敌人,都不应该有任何的怜悯可言,更何况,这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悍匪。
如果杀戮有罪孽的话,就先让我来背吧!!
……
事态完全解除危险,海盗沉下去的地方涌上来一大串亮晶晶水泡,轻轻的破裂声,仿佛一下下重击在我心房上,之前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,再也支撑不住早已透支的身体,噗通一声就躺在了地上,透过丛林的缝隙,仰望头顶的天空,怔怔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。
我杀人了!而且,还一下子杀了四个!
猎杀兽类的时候,还不觉得有什么。可惜我今天猎杀的,是同类,是活生生的人!刚开始事态紧急,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跟死神赛跑,根本容不得我有半秒去分心思考其他事情,更没有半分空暇去咀嚼回味首次杀人后的感受,甚至连躲起来恐惧、发抖的资格都没有。可是现在危险解除了,刚刚经历的种种艰险和杀人片段就开始不断在脑海里回放,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在我手里陨落,带给我的不是刺激,只有无边无际的恶心、想吐。肠胃里像翻江倒海一般难受,喉头一甜,就知道大事不好,赶紧侧过头去,哇啦一声将隔夜饭、苦胆水都吐了出来,倒把阿强吓了一大跳,还以为我中毒了,赶紧过来扶着我坐起来。
狂吐一阵后,肚子稍微好受了那么一点点,脑子里却仍然不受控制地回想着发生的一幕幕,埋伏、发射、喷血、枪击、逃跑、对峙、肉搏……每一幕,都是我之前从未经历过的震撼,都给我心理上造成很大的冲击,尤其是最后这名海盗那恶毒怨恨的眼神,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,不断地像幻灯片一样闪烁、循环播放,仿佛也要把我亲手拽入无间地狱,永生永世受烈火焚烧之苦。
天气很热,但我只感觉到周身冰凉,仿佛身处零下几度的冰窟中,感觉不到一丝丝暖意。
我想站起身,却发现周身早已麻木,就连抬手都变得异常艰难。
我想张嘴说话,却发现舌头双唇已经不听使唤,竟然只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啊啊啊。
我想清理思绪,可惜思维无尽发散,根本抓不到一丝丝理性的尾巴。
……
阿强就在我身边,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的异样,连忙过来扶我起身,却发现我根本木木然迈不动步子,只好俯身背着我,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山洞挪去。
走到院子中,阿强已经累得浑身大汗,我也没恢复多少。半晕半醒间,还不忘紧紧抓住芬姐的手,提醒她一声,“让她俩回来“……
然后两眼一黑,就彻底失去了知觉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,不断循环播放幻灯片一般梦到自己仍旧身临其境在林中厮杀,看到如钢铁般坚硬的拳头袭击在我的身上,看到那鲜血淋淋沥沥地溅射在我身上,看到那死人面部铁青的中毒模样,看到那沼泽中恶毒怨恨的眼睛在一点点向我逼近。最要命的是,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,只有瞪大了眼神,将那个人眼里所有的绝望和恶毒,全部纳入自己的脑海……
等我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,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。
我缓缓地凝聚思绪,感受了一下四肢,都还在。感受一下左侧肋骨,虽然仍有些隐隐作痛,但痛感已经不如昨日。最难受的,竟然是头部,头痛欲裂的滋味,实在煎熬。口中又渴又干,腹内吐了个干净,却仍然没有半点儿饥饿的感觉。
刚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,睁开双眼,眼帘中就映进来朱梦琪那天使一般俏丽的脸庞,此刻她正细心地拿着浸湿的布条,擦拭我额头上的汗珠。看我醒来,立刻绽放出那百看不厌的开心笑容,仰头向众人欢呼:“凌志哥醒啦!!“
我尝试着坐了起来,喝了几口水,看了看自己的身体,虽然又出了一身冷汗,但上身还算干净,血污已经消失不见,估计已经被谁擦拭过了。
咦?!
我的内裤呢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