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在离开平台时,看到了已经反应过来的科道言官围住了内阁三人组。
三人组的窘迫,让崇祯不得不再派上几名大汉将军护送他们先到乾清宫等着,避一避言官们的锋芒。
等到了巳时末,崇祯穿着铠甲和李标一起进了乾清宫。
李标本来觉得不妥,劝崇祯换回常服。
然而崇祯开玩笑说:“牛皮吹出去了,咋办?”
李标顿时语塞,也不再言语,和皇帝骑着马,回到了乾清宫。
在等皇帝的时候,内阁三人就方才的平台中旨讨论了一番。
皇帝的慷慨陈词,什么建州老奴那些都是老生常谈,写在中旨发下去不会有什么波澜。
立太子以定国本,这个也可拿来讨论,毕竟建虏就在几百里开外,他们想的话,不出两日就能到北京城。
御驾亲征也不是不可谈,只要不到最前面,保证安全就行,要不然真立幼主,大明真的就可崩了。
对了,中旨不能谈就是那些什么大明可崩,什么豪杰自当取了这日月河山,为万民之主。
这种话要写在中旨发下去,那就算皇帝安全出征归来,那些朝堂上的言官,觊觎内阁位置的那些政敌,还不从道德层面将自己喷个稀巴烂。
司马懿的洛水之誓,你们这些饱读诗书的内阁大学士,没听说过?
任由天子说出这些话,你们是不是想改朝换代,做新朝臣子?
或者真想皇帝死在蓟镇,自己扶幼主继位,好做权臣?
内阁三人组讨论来讨论去,这次在乾清宫必须硬气一回!
看到身穿铠甲的皇帝,三人组开始有点泄气,但交换眼神后,还是选择继续硬刚。
“陛下,臣有言!”
首辅韩爌虽说上了六十岁,但是现在的中气还是十足。
乾清宫是崇祯的地盘,进宫门之前就知道了他们三人的谈话内容。
崇祯想起韩爌的生平,嘉靖四十五年生,崇祯十七年死。
如果韩爌不是生得比嘉靖死的早,可以很诡异地说,是嘉靖投胎到了韩家,看着他的孙子辈怎么把大明朝给弄没了。
对于明末活化石的硬气,崇祯也自然认真:“韩卿且说。”
“方才陛下中旨所言,臣等皆曰不可。”
“哦,是哪部分?”
“回陛下,大明可崩之言乃离经叛道之言,绝不可发之天下!”
韩爌最后半句用了极重的语气,空旷的乾清宫也有了回音。
“说得再严重点,是不是数典忘宗?”
成基命和钱龙锡顿时下跪,像是泄气了。
李标,反正没他事,站着看戏就行。
至于活化石韩爌,依旧站得笔直,对崇祯的问题直接反问:“难道不是吗?”
“韩卿说是便是吧。”
“荒唐!天下之君,万民之主,言辞怎可如此轻佻!”韩爌厉声质问。
崇祯心想韩爌这是要硬气到底了。
不过这也对得上崇祯十七年,李自成攻陷蒲州,逼得得拿着韩爌孙子做要挟,韩爌才肯见他李自成。
面对韩爌的硬气质问,崇祯先放下皇帝架子:“韩公莫怒莫怒,来人,赐座。”
韩爌本以为天子会对自己的无礼大发雷霆,现在这赐座却让自己有点愧疚。
“谢陛下。”君臣之礼,韩爌还是得遵守。
“成卿,钱卿,你们也先起来,天冷,地上凉,来人,赐座。”
成基命,钱龙锡也对这情形一头雾水。
“谢陛下。”
“韩卿,你是几年的进士?”
“回陛下,老臣是万历二十年进士。”
李标见气氛缓和,有过经验的他心想这才是开始:“唉,元辅啊。”
“韩卿高中进士之时,有无想到二十六年后,建州老奴起兵反明,遂成大明心腹之患?”
韩爌对这个问题只能以否定回答。
“辽饷又是何时开始征收的?”
“回陛下,也是万历四十六年。”
“万历四十六年到天启元年,不到四年,辽饷用银便达一千七百余万两白银。
如何到了今年,建虏快到了北京城?”
“……”
“朕再给你说一个数字,建州老奴在辽沈之地,屠了不下三百万百姓。”
在场四位大臣或惊愕,或低头,但就是没法说一句话。
“韩卿,朕问你,大明朝收了百姓这么多钱,为何辽东先输萨尔浒,再输广宁?”
“朕再问你,大明朝收了百姓这么多钱,为何建虏如今在蓟镇来去自如?”
“朕再问你,大明朝收了百姓这么多钱,为何百姓还要遭受如此屠戮?”
“朕再问你,如此视百姓如粪土的朝廷,不可崩吗?”
“如果不可崩,哪来的西北遍地反民?”
皇帝的连续质问,内阁三人组无言以对。
“韩卿,把头抬起来!”
韩爌被崇祯惊得一脸愕然。
“朕相信,韩卿高中之时,想必也是存了匡扶社稷,造福黎民之心。
卿辅佐神宗、光宗、熹宗三朝先帝,朕登基时,也助朕殄灭阉党。
今日国朝危难,再助朕一次,救一救百姓,可否?”
内阁三人组至此才明白为何李标在平台第一个附议了。
大明朝的文官皆重理学,尤重道德,崇祯这是又一次用道德绑架了内阁三人组。
只有将事情摆到道德高地,才能说服这帮大明朝的文官。
这也是自己决定先不对百官开刀的副作用。
说得口水都干了。
韩爌闻言,内心也找不到话语反驳。
万历二十年来,三十七年的官宦生涯,所闻所见,都证实眼前天子说的是事实。
尽管这很难承认。
但回想起年轻时的自己,谁又没有存过匡扶天下的大志之愿?
只不过多年的宦海沉浮,朝堂斗争让自己得到了所谓的磨练,所谓的圆滑。
为的只不过是那个位置。
何曾想起过百姓?
韩爌想定,如同李标一般,起身拱手言对:“陛下,老臣愿助陛下!”
成基命、钱龙锡看到韩爌表态,心想首辅败下阵来,皇帝说的实在没法驳。
史官都还在殿上,驳了不仅道德有了污点,还得让后人唾骂。
二人就只能起身,拱手齐声道:“臣等愿助陛下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