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文学网
  1. 少年文学网
  2. 其他类型
  3. 杜丽娘传
  4. 第4章 枉死城
设置

第4章 枉死城(1 / 1)


(二十五)

过了没多会儿,春香领着一个人进来,道:

“小姐,石姑姑来了。”

真稀罕,平日里我这屋子里没人来,今日倒是格外热闹。可是说实话,我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石姑姑。

那人穿着道袍,道:“小姐,道姑叨扰了。”

我问:“姑姑前来,有失远迎,还望见谅。敢问姑姑是哪里的道姑?”

“我乃紫阳宫石道姑,夫人派我来,为小姐驱邪祈福。方才听闻小姐是受后花园中精怪所惑,我不信。”

原来是石道姑,这我就知道一些了。

紫阳宫石道姑,原本并不姓石,只因是个石女,家里人称她“石姑。”

石姑还没有出家时,也有过一段好姻缘,请了媒人谋划,说了一个夫家,结果新婚之夜,丈夫发现石姑是石女一事,两人洞房花烛夜不欢而散。

新婚不久便休妻,说出去到底不好听,更何况妻子有疾而弃,更是要遭人唾骂,可石姑的夫家又怕后继无人,于是石姑主动提出纳妾,过了不久,夫家果真纳了一房小妾,小妾不久就有了身孕,紧接着,便是宠妾灭妻,夫家闹着要休妻,石姑索性出了家,落得清静。

这些事,我一个闺阁未嫁女,按理说是不该得知的,是有一日我路过庭中,无意中听到两个老妈子闲聊得来,那两个老妈子还说石姑的前夫家是个大鼻子,看着器欲难量,听得我面红耳赤。

回忆涌上心头,我不由得有些失神,春香道:“我家小姐又如此魂不守舍,自后花园中回来后,她几乎每天都如此。”

我:“……”

我承认我是这样的,但我这会儿真不是因为想男人。

我还没来得及解释,石道姑就已经上前来拔了我头上的一根钗子。

我愣了一下,却没阻止,任由她动作。

只见她将一个符挂在我的钗上,念了一句咒语,语速太快我没听清,只听见最后那句:“急急如律令敕。”

紧接着她将钗插回我的头上,道:

“这根钗上的小篆符,小姐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离开身,能保闲神野梦近不了身。”

(二十六)

我看着石道姑,忽然觉得自己可笑。

旁人都觉得我是中了妖术,已经走火入魔,想方设法要将我从久病难医的泥沼之中救出来,要我远离那些神鬼精怪。只有我自己,不思悔改,趋之若鹜,心心念念的,都是再见他一面。

可是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呢,其实我没病,恰恰相反,此时此刻的我,无比清醒。我知道的,从前的我才是病的,在有形的高墙和无形的规矩之中,我早已病入膏肓,是他到了我的梦里,砍断了束缚我灵魂的枷锁,教我迷失却又醒悟——我要争的,就是一分自由,一分叫我灵魂立于不低于任何人,不被任何人摆弄的自由。

我思念的,也不单单是那个折柳而来的书生,而是那个,在梦中敢为自己做主的另一个我。

他们不会明白,他们明白了也不会理解。

他们只觉得奇怪,为何衣食无忧的大小姐,会因春梦生病,甚至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,他们只觉得我既是身为官家小姐,仍然脱不开女子的小器,只知道为了莫须有的小情小爱,甘愿沉沦,甚至到了寻死觅活的境地。

这样想来,倒不如死了,至少不用忍受世人或讥讽或怜悯或不解的目光。只是可惜,对不住生我养我,爱我如斯的爹娘。

说来,我对这世界仅有的依恋,也只有我爹娘了。

我爹虽然严厉,有时候还有些迂腐,可他对我从未亏待,我的吃穿用度,礼仪学问,和别的官小姐比起来,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我娘对我不用说,用她自己的话来说,就是“宛转随儿女,殷勤做老娘。”若不是她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屡屡维护,只怕我不知道要被我爹和教规矩的老妈妈罚多少次。

对了,还有春香,不知道这个小丫头,在我死后,会被我娘怎么安排呢?无论怎么说,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吧,小丫头片子虽然讨厌,但还怪讨喜的。

(二十七)

一转眼,中秋就来了。

月亮一天比一天圆,我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多,醒着的时候越来越少。想起陈师父说的“中秋之后就好了。”我想,我是挨不过这个中秋了。

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,春香把我摇醒,道:

“小姐,夫人来了。”

我睁开眼,我娘红着眼站在我的床前,我道:

“春香,扶我起来。”

春香上前将我扶起,我跪在我娘面前,道:

“娘,生身有命,都是天数。女儿自知大限将至,特拜谢爹娘养育之恩,愿爹娘恕罪,女儿不能尽孝,不能为爹娘养老送终。若有来生,结草携环,必来相报。”

我娘把我扶起来,想着法的宽慰我,我却忽然想到一件事。

我问我娘:

“娘,我死后,尸首如何处置呢?”

我娘道:“胡说,什么死不死的,陈师父说了,过了中秋,总会好起来的。”

“娘~”我道:“娘就回答我嘛。”

“回老家去吧,埋在祖坟,在祖宅里立一个牌位。”

我摇摇头,道:

“女儿觉得不好。”

我娘问我:“如何觉得不好?”

“女儿自小养在爹娘身边,老宅中人少见,若是回老家去,山遥路远,他日我化作孤魂野鬼,便日日被困在那座孤坟之中,再也看不见爹娘,也无相识之人陪伴,想来肯定清冷。女儿只愿葬在后花园的桃树之下,他日若在黄泉之下,说不定能见爹娘一眼。”

我话音刚落,我娘豆大一滴眼泪就落下来,

“我的儿,依你,都依你,我苦命的儿啊!”

我强忍着眼中的泪水,道:

“娘,女儿自知命不久矣,还请娘亲与爹爹相商,为女儿准备好坟冢。”

我娘几乎是哭着出去的。

估摸着她应该走远了,我对春香说:

“我仔细想想,我前几天画的那副画,加上题的字,不太符合我深闺女子的形象,等我死后,你去帮我埋在后花园的池塘边上,别叫人发现了。”

真是要命,死到临头了还要为自己的名声谋划一番。要不是那画上画的我是真好看,我舍不得一把烧了,再加上我还是抱有一丝丝期待,期待有这么一个有缘人能看到,所以,就先不烧了,还是埋了吧。

春香有些不解,“可是,小姐不是说,这画要留给有缘人看吗?”

傻丫头,我都要死了,我还管他有缘不有缘呢。但我没说,我道:

“若是有缘,我就算埋在土里他也能发现这幅画,若是无缘,我就算把画贴在门口,他也看不到。”

也许是觉得我说的有些道理,春香点点头,忽然落下泪来,说:

“小姐,你可千万不能死啊。”

多清秀的小姑娘啊,哭起来真是我见犹怜,可惜傻丫头,你家小姐我这次,必死无疑了。

我也不知道是在宽慰她还是在宽慰我自己,笑道:

“你若是真的舍不得我,等我死了,你就在堂上叫我几声,说不定,我还能死而复生呢。”

春香红着眼,抽噎着问:“真、真的吗?”

我苦笑一下,“也许吧,谁知道呢?”

我只知道我虚弱,却没想到连说话都已经不成气候了,这话说完,我顿时没了意识。

(二十八)

再强撑着醒过来的时候,是听到我爹的声音。我爹一辈子四处奔波操劳,我从前又敬他又怕他,到这样的时候,我对他却只有浓浓地不舍。

我对着他强撑出一个笑容来,道:

“爹,扶我到中堂去吧。”

我爹扶着我慢慢悠悠到了中堂,天黑了,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。

我问:“爹,是中秋了吗?”

我爹点点头,“是中秋了。”

难怪我娘说,熬过中秋就好了,原来就是今天了。

可是我熬不过去,我知道的,其实我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,我现在之所以还能再醒过来颤颤巍巍地走几步,是因为老话常说的回光返照。

我娘也来了,我们一家三口坐在一处,春香没来伺候,我爹泡了茶,给我和我娘各倒了一盏。我道:

“我忽然想起小时候,每每月圆之夜,娘总会亲自下厨做月饼,爹也会亲自泡茶,我高兴极了,总要半夜才睡下。”

我娘眼眶又红了,道:“好孩子,今晚的月饼也是娘亲手做的,你尝尝,看看娘的手艺退步了没有。”

我拿起一块放在嘴里,又喝了一口茶,忽然觉得除却那一场春梦,其实此生也没什么难平的了,我感觉得到,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流失,我知道的,是时候了。我强撑着笑道:

“爹和娘的手艺都还是那么好,弥留之际,能再过一次如小时候一般的中秋,女儿也无憾了。

女儿不孝,无法为爹娘养老送终,还望爹娘恕罪,祝愿爹娘,早日喜得贵子,无灾无病,长命百岁。”

说完,我失去了意识,我爹我娘的呼喊声逐渐小到听不见,我知道,这一次,我是真的死了。

(二十九)

我叫杜丽娘,我死了,但没全死。

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,只记得我失去了意识,然后春香嚎了两嗓子,又把我嚎醒了。

但是这种醒不是苏醒,是灵魂出窍,我看着我爹娘和春香围着我的身体,而我却飘在空中。

身后是黑白无常,生的倒不像寻常传言那般可怕,白衣鬼差还劝慰我,人间总是诸多不舍,也再难有回头路。

我自知留恋无果,于是跟着他们到了地府,却没想到,生死簿上我阳寿未尽,名册上没有我的名字,自然孟婆也就不给我喝汤,不让我投胎。

鬼差说像我这种情况其实有很多,通常只需要带去给判官发落,很快就能有个结果。

我问他判官在哪,他说旧的判官调任了,新的判官还没到。

好好好,三套减两套,真是有一套。

没想到天庭地府也搞这种官员调动,我还以为大家都是永永远远各司其职呢,没想到竟然是轮岗。

鬼差说把我带到枉死城,说所有枉死等候发落的人都住在那里。

我以为既然能叫做城的话,不说多么繁华,至少该有些烟火气才是。等到了城门口,我才知道这座城里算上我一共才五个人,城楼上“枉死城”的匾都残破不堪,结满了蛛网。

谢邀,但是并不是很想住在这里。

鬼差道:“若是寻常时候,孤魂野鬼们得了赦令,也是可以住进城中的,就要热闹些,但是判官不在,地狱空虚,枉死城也就冷清许多。”

我问:“非住枉死城不可吗?”

鬼差压低了声音,道:

“小姐有所不知,枉死城虽然看着残破,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住的,枉死城戒备森严,胜在安全,那些生前犯了重罪要受地狱酷刑,或是怨气太重不能投胎,更有甚者,是从底层地狱潜逃的厉鬼,在地狱之中游荡行凶,却无法进入枉死城,小姐生前锦衣玉食,住在这样破败的城池定然是委屈了,但是为了小姐的安全考虑,小姐还非住在这里不可。”

好家伙,活着的时候防登徒子,死了还要防恶鬼,我这胆小怕事的一生。

(三十)

一转眼,就过去了三年,在枉死城里的的生活孤单凄凉,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的行动不受限制,没有人会随时约束着我,虽说城中住着的另外三个人都是男子,但是大家各在一边,很少见面,也互不打搅。

只不过城中空旷,各种声音都被无限放大,尤其是那个叫赵大的老汉的歌声,日日响彻整座城。这种歌我从前没听过,只是觉得虽然是从一个男子口中唱出来,却仍然透露出一种别样的女子风情。

后来有一天,白衣鬼差来寻我闲话,可能是地府里停留的女子太少了,我和她建立起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友谊,听到赵大唱歌,她道:

“这个赵大,我们去找他的时候,他便是死在乐坊之中,看得出来他是真好这口,就连死后,都日日唱着勾栏曲。”

原来如此,怪不得这些歌我没听过呢。我给她递了一盘瓜子,道:

“这有什么,好歹他只是唱唱歌,前不久我从城南过,钱十五顺着路边的房子一间一间闻,边闻边说味道不对,吓得我三步并作一步走。”

她伸手抓了一把边嗑边说:

“嗐,钱十五生前穷奢极欲,沉香泥壁,死了之后接受不了,总觉得自己的金银财宝会跟着自己一起到阴曹地府,这不是,想钱都快想疯了。”

我摇了摇头,“总之,这俩人没一个正常的,还是城东两位小公子看着顺眼一些,虽说不是儒雅有品之人,但至少不出格。”

白衣鬼差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,问:

“你说的该不会是孙心和李猴儿吧?”

我反问:“这座城里还有别人吗?”

白衣鬼差摇了摇头,

“所以说,你还是太天真。”

我问:“从何说起?”

“李猴儿和孙心两个少年,日日相依相偎,如胶似漆,你不觉得其中哪里不对吗?”

我仔细想想,好像确实有些古怪,毕竟,两人即使交好,也有些过于亲密了。想到这里,我问她:

“你的意思是,他们俩……是断袖?”

白衣鬼差点点头,道:

“孙心生前整日流连于花间柳巷,吃喝嫖赌,李猴儿生前就好男色,他俩差不多时候到的枉死城,一脸就眉来眼去的勾搭上了,前些日子我从城东过,他俩当街便唇齿交合,亏了这是在地府,不似在人间那么多条条框框,人人都得以做一番自己想做的事情,不然,他们俩只怕要被打个半死。”


设置
字体格式: 字体颜色: 字体大小: 背景颜色:

回到顶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