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屿说，“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这里留一下，有些话，我希望江叔能一次性跟你说清楚。我不希望你再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。”
说完，程屿转身往玄关去。
“当然，如果你现在不想看到我，我可以先离开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
江清梨拿起外套和提包。
“我走。”
“我爸爸的事，我自己会去问他。”
“另外我在你这里没什么东西，过几天叫晓幽帮我来拿。”
程屿低吟一声：“这么晚了，你去哪住？”
江清梨笑：“我能去哪？认识你之前，我也没有睡大街上啊。”
她有蓝晓幽收容，甚至也可以去找秦书贺。
她有自己的房子——
别忘了，那可是夏真乔送给她的。
如今她变成了鬼，江清梨却一点也不怕。
因为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，鬼真的那么厉害，那么夏真乔为什么不死一百次呢？
江清梨推门而出。
程屿愣了几秒，才跑到阳台的窗边往下望出去。
江清梨的身影小小的，走在昨夜下过雪的地面上，路灯光影交织，拉长她的影子。
她明明那么小，可是从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走出去后，程屿偏就觉得整个屋子里都好像没有一点点热乎气了。
他说他之于她，不过是冲动到食髓知味的缘分。
可事实上，她早就扎根了程屿的灵魂……
叮咚，门铃响。
李阿姨不明所以，之前看到程屿和江清梨争吵的时候，她也不敢上前去。
这会儿听到门铃响，还以为是江清梨回来了。
可是门一开，外面站着的人顿时叫她一愣。
“您是——”
于可烟上下打量着李阿姨，也不应声，直接迈步进来了。
“程先生！”
李阿姨冲着里面大声喊。
于可烟看了她一眼，挥挥手：“收拾行李，你被解雇了。”
李阿姨顿时一脸懵怔。
“看什么？这么大的房子，照顾一个小金丝雀，活挺轻松的是不是？可惜了，金丝雀被猫抓了。”
程屿走出门，看了于可烟一眼，却并不惊讶。
“李阿姨你先上楼。”
走到于可烟的身边，程屿并没有多看她，只是坐在沙发上点了一颗烟。
这烟本来只是摆设，江清梨在的时候，他一口都不抽。
结果还没等点燃，于可烟便一步上前，从程屿手里抢下了烟。
“你倒是躲的挺自在的。”
于可烟没好气地说，“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。”
程屿淡淡游了下眼睛：“没那么严重，我一个私生子，谁会那么在乎我的存在？”
“你——”
于可烟顿时气红了脸，要知道，私生子这三个字就像是她的禁忌。
“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！”
程屿：“这难道不是事实么？妈，难道你不是从一开始，就一直期望我要做好一个私生子的本份，不要显山不要露水，不要成为别人的绊脚石和眼中钉。我难道不是每一步都按照您说的在做？就连喜欢的女人，也是一个没有豪门世家出身的小女生。您怎么就容不下她了呢？”
事到如今，如果程屿还看不出来威胁江清梨的人是于可烟，那他可就太不明智了。
“除了你，我想不出来还有谁能把小梨逼迫到这个程度。说吧，你是怎么拿到江启的那些资证据的。谁给你的？”
于可烟咬了咬发白的唇：“你饿不饿？我给你弄点吃的。”
程屿：“你需要多长时间来组织语言，想个合理的，骗我的借口？”
于可烟：“阿屿，我这都是为你好。”
这世上最无奈，最无法破局的莫过于此。
当父母说我这都是为你好。
于可烟来到厨房，看到冰箱里还有剩下一些切配的炒饭的原材料。
于是只花了短短一刻钟，就端上来一碗热腾腾的扬州炒饭。
“你小时候啊，最喜欢妈妈做的炒饭了。”
于可烟对程屿说：“那时候我们刚到程家，饭桌上的礼仪特别多。尤其是一些大型的聚餐活动，精制的餐具上面盛着玲琅满目的食物。可是程家有规矩，长辈说话的时候不能动筷子，筷子里的食物落掉了，不能夹起来。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，要等佣人主动上来添菜，尤其是小辈，不能主动吵嚷着——”
“那时候，你总是吃不饱。有时候一场家宴下来，我看你连筷子都动不了几下。没办法，到了晚上妈妈怕你实在饿的受不了，就偷偷到楼下的厨房开伙，给你炒一碗饭。”
看着桌面前的那碗蛋炒饭，程屿微微咬了咬牙：“妈，别说了。”
“这有什么不能提的？苦难又不是我们的羞耻。”
于可烟红着眼圈，却笑着继续说道，“后来有天，我看到阿珉坐在客厅里，一边吃汉堡，一边看综艺，然后碎屑掉的到处都是，我才知道，那些规矩从来都不是给制定规矩的人立的。”
“他们能做的，我们不能做，因为妈妈没本事，妈妈以前嫁过人，后来跟了你爸，有了你，却一直等到你五岁了才有机会进入程家。”
“妈从来没有想过一定要你出人头地，给妈争一口气。但有些事情偏偏就是不讲理的。你不想争抢，别人一样要打你的主意。你想安稳过日子，他们偏要把你碾成炮灰。所以我们能怎么活下去呢？”
“你现在为了一个女人，就把我们三十年来积累的一切都付之一炬了。她是很好，我见过这个小姑娘，乖巧懂事又聪明。可是，有什么用呢？她身体不好，甚至可能连孩子都不能生。易扬喜欢她，你便叫他喜欢去。偏偏要跟自己的外甥去争抢。现在好了，你爸一气之下，把诚正的位置给了他——”
程屿吃了几口饭，对于可烟的话，只是淡淡从耳朵边略了过去。
因为他发现今早江清梨炒的饭，不知为什么竟然跟于可烟做出来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。
难怪当时他就觉得很熟悉，原来是像极了于可烟。
“妈，我不用继续留在程家，也一样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生活。”
程屿说：“我知道，你对程家，对父亲，一直是心有怨气的。但实话说，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姐，他们并没有亏待于我。”
可以离开，可以摆脱，但不能反噬。
程屿不是看不明白于可烟的心结，她看起来柔弱随意，不争不抢，但事实上，一旦有一颗星火可以给她燎原，她的心比谁都硬。
“妈，小梨是我此生挚爱，你可以不喜欢她，可以不满意她，但你阻止不了我想跟她在一起的决心。”
程屿吃完了饭，认真地抬起头，看着她：“所以，请你告诉我，那些资料是谁给你的？”
于可烟叹口气，摇摇头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程屿眉头微皱，显然是并不相信的。
于可烟紧张道：“是真的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，我又怎么会骗你？我是收到了一份快递，打开来里面就是这些资料。然后在我签收成功后，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。”
“电话？”
程屿疑惑道：“什么样的电话，什么人的声音？”
于可烟想了想：“一个男人，年纪不大，但好像是有了处理之类的，我听不出来具体像谁。”
声音处理器？
程屿想，一种情况是对方十分谨慎，另一种情况就是，说不定是身边熟悉的人。
“阿屿，你听妈妈说。现在江清梨既然答应跟你分手了，就说明你在她心里原本也没有那么重要。至少，不会比她的父亲来得重要，不是么？”
于可烟再次挤出眼泪，苦口婆心地劝。
“她离开你，我也会如约放过江启。这本来就是一笔交易，你不能怪我做了什么，是她自己在你们之间做了选择。你想想看，如果有人威胁你，用我来威胁你跟江清梨分手，难道你会置你妈妈生死于不顾么？”
“如果是小梨，她一定会想办法帮我摆脱威胁。”
程屿再次点起了烟。
这一次，于可烟没有抢夺。
“那你的意思是，阿屿，你也要为了她摆脱威胁？”
于可烟的心微微泛凉：“我是你妈，我二十年来为你隐忍负重，到头来，还不如你认识一年半载的女孩子？你听妈妈话，现在回程家，好好跟你爸爸和爷爷认个错。你想出人头地，现在还不是时机，你现在的实力还没有办法跟你大哥抗衡——”
“我什么时候要跟程峰抗衡过？”
程屿提高声音：“妈，你能不能不要再管这些利益敏/感的事？”
离开程家，只是因为在这里他得不到好的平台，不能实现自我价值。
他的所有抱负和行为，都要受限于整个程氏集团的大规模利益。
他甚至不能实现自己最真实有效的战略眼光。
“与人斗是最内耗，最没有意义的事。”
程屿说，“妈，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，可你让我看到的，你只是希望我过的比程家人好罢了。”
于可烟：“那，我让你能骑在他们头上，不也就等同于成全了你的抱负？”
程屿：“这不一样。”
证明自己是正向的反馈，但要是想要压迫别人，那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。
“妈，我在意的人和事，都不多。我付不起代价。之陌死了以后，我就已经很清楚这个道理了。”
程屿站起身，打开门：“天晚了，您先回去吧。”
程屿说。
于可烟被下了逐客令，心里堵的难受。
但母子两人确实也有很多年没有这样谈心了。
安慰之余，程屿更多的是阴云密布的担忧。
如果于可烟说的也是实话，那么这些指控江启的资料到底是哪来的？
对方的目的，到底是什么呢？
于可烟才刚走，程屿的手机就响了。
是陈凛。
“程总，出事了。”
陈凛很少会这么失控，但此时此刻，程屿的确是从他的声线里听出了焦急和颤/抖。
江清梨不知不觉走到楼下，看到旁边有卖烤红/薯的。
一整天就只吃了大半碗的粥，江清梨这会儿才觉得肚子饿的难受。
她买了一只小的，放在嘴巴里咬了一下。
又苦又粘，那种感觉真想是逆天的诅咒。
一辆灰色的SUV开过来，车上的人下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