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豪说，这一切，都是他做的，跟夏真乔无关。
“她其实……就是一个……很单纯的小姑娘。”
“她从小就被家里人抛弃，因为父母要生弟弟，所以将她送人养……那时候，她还不到五岁。
刚刚有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意识，呵，可惜，五岁的孩子，还不认识字，就已经认识了什么叫命。”
“她被送到一家没有孩子的夫妻身边，结果没想到，还不到一年时间，那家养母就怀了身孕，有了自己的孩子。她没处可去，被送去了福利院。”
“福利院是什么样的地方？弱肉强食，最能具现化丛林法则的地方。程总你可还记得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，她已经快八岁了，可是身高从六岁开始就没有再长了……”
“她生性是个多么懦弱的姑娘，在没有人保护的丛林里，从来都是最容易被盯上的。我也想过要保护她，一辈子……可是我的双脚，，同样是站在泥淖里的，我有什么资格把她举起来？就算我举得再高，也不过就是比我高过一头罢了。”
秦豪说，他想要夏真乔好好活下去。
所以，当江月橙的那半块玉佩交到夏真乔手里的时候——
“我就知道，那是阿乔唯一的机会了。”
“当时享誉全城的豪门夏家来到天使爱福利院，说是想要找寻他们流落在外的女儿。说来也是奇怪，那个年代明明亲子鉴定的技术也已经很成熟了，但他们却偏要用一块玉佩来认人。枉费我花了那么多心思，把阿乔和那个叫江月橙的女孩的体检血液样本兑换……”
“真是老天帮忙，江月橙因为要去照顾她的养父和女儿，经常偷偷跑出福利院，于是阿乔才有了这样的机会。”
“她初到夏家后，很快就被父母和兄弟们的疼爱牢牢包裹。后来她来看了我两次，可惜我已经离开了福利院，开始混社会了。我怎么可能继续呆在福利院呢？杀了那个猥/亵她的厨师的时候，我都已经过了十四岁了。呵呵。”
“再后来，阿乔在夏家稳稳当着她的大小姐。她有书念，有朋友，有亲人，还有了喜欢的男人。而我，因为好几次打架斗殴和各种犯罪，在监狱里蹲了七八年。”
“我以为，我那泥淖困顿的人生，再也不会跟她有交集了。没想到后来，她在一个杀猪场找到了我，她花钱让我去保镖学校进修了两年，然后就跟在她身边了。”
“我知道我配不上她，可是这条命既然已经跟她锁在一起了，我放不下她。原以为，只要她能幸福——可是，她幸福么？”
“程屿，你说她幸福么！”
秦豪说到激动处，胸腔里的空气明显越来越捉襟见肘。
他开始大口咳血，声音也越发微弱了。
但此时此刻，无论是废墟下的程屿，还是焦急在外面的江清梨，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。
黑暗中，程屿也不知道对方伤得有多重，只是在想要挪动一下空间的时候，手一抓，竟然是一把外露的肠管。
秦豪被砸成了两段。
“你们在查什么，我早就知道。”
秦豪断断续续地说，“但是没办法，江月橙是我害死的，因为我不能让阿乔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被打回原形。”
“是我找的那些媒体，那些公关和网络/推手，是我把江老师逼死的。”
“还有姓房的那个女人，还有阿乔的姨妈杜晓惠，都是我杀的。你们其实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么？那天江清梨和那个叫黎清清的女人，不是也在现场么？是我用石头砸死了杜晓惠，然后把尸体从楼上扔了下去。”
“还有江清梨的那两个朋友，也是我抓过来的。谁叫他们一直纠缠着，一直纠缠着阿乔不肯放，一直要查她。”
“我说过，自从我为了阿乔杀掉那个脑满肠肥的孤儿院厨师的时候，我这条命，就是她的了。我绝对不能允许任何人毁了她的幸福。程屿，你知道你有多不识好歹么？”
“你知道，她……她即便到了现在，也一心一意想要救你么？哪怕我为她做了那么多，这条命……也抵不过彻头彻尾换你一命。”
此时此刻，站在废墟外面的江清梨已经是浑身发抖了。
“你撒谎！你胡说八道！你只是在给夏真乔顶罪！”
江清梨不能相信，也不能认可。
这算什么意思？
什么叫江月橙是他找人害死的？
那个叫颜若晨的女人不是早就把一切都说了么！
这一切都是夏真乔主使的，她才是罪魁祸首啊。
难道仅仅因为她可怜，她命不好，她就应该为这一切不择手段？
谁的命好？
江月橙么？
她不是一样经历了很多很多的不平事，但最后却依然乐观向阳，依然活得那么坦荡良善？
如果夏真乔这样的人可以被原谅，那么江月橙的死算什么？
一急之下，江清梨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炫倒了。
眼前是一片片的黑白光斑，胸/口堵着一股腥甜。
“小梨！”
苏明霞扶住江清梨：“你先冷静点小梨，别着急！”
说着，她冲着废墟下大喊一声：“姓秦的，你不要以为这样你就能全部揽下罪证了。你别忘了，夏之陌是死在欧洲的，那个时候，你可没有跟去吧？我早就已经叫人查过你了，那时候你连护照都没有！还有我和游游，你敢说是你把我们绑到这里来的？别开玩笑了，游游已经说了，是个年轻女人来找他的！”
“你们错了。”
秦豪一边咳血，一边惨笑：“你真以为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？你们到现在都没搞清楚，真正想要夏家覆灭，想要程屿倒台的人，是谁？”
“你们生在豪门世家，身所而出的环境不见得就能比孤儿院干净多少，还需要我这个最底层的垃圾人来跟你们教说么？”
“程屿，除非你觉得，借着这个机会，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我身上，同样也可以换你们家族长治久安，兄友弟恭。但可惜，长此以往，那些烂掉的地方，只会越来越烂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觉得，只要搞定了阿乔，你就再也没有苦恼了？你们这些人，真的是……一点都不值得……”
“请告诉阿乔，我……没有辜负她。我能把你救出来，就是希望你可以永远不要再伤她的心。否则……你信不信，我就算是变成鬼，也不会放过这个女人！”
疯狂之下，秦豪伸出自己那只已经露出骨头来的手。
从那漆黑的，散发着腥臭的缝隙里，使劲的，拼了命地往外掏。
江清梨一时间没有躲得开，只觉得那手如同梦魇一样，一下子攫住了她的呼吸。
很快的，身体就脱力到窒息，意识也仿佛在一瞬间抽离。
“小梨！”
“这要死不死的鬼！”
苏明霞伸出电击棒过去，狠狠击在秦豪的手上。
几秒钟过后，他便不动了。
苏明霞倒吸一口凉气：“死，死了么？”
程屿沉默几分，点点头：“死了。”
他活不成了，腰都砸断了。
如果不是亲自跟他的断肢残骸困在一起，程屿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，一个人可以屏着这样的意志坚持这样久，说完这么多的话！
他挪了挪身子，在苏明霞和江清梨帮他挖掉一大块预制板后，稍微能有有些活动范围了。
程屿伸手过去，将秦豪不瞑目的双眼合上了。
“小梨！那边好像有车的声音！”
苏明霞突然站起身，向远处张望了过去。
“就在那边，有光！”
“明姐。”
江清梨感觉到身体已经极限了，她摇摇头说：“你过去叫人吧，我走不动了，我在这里守着程屿。”
苏明霞点点头，将撬棍交给江清梨：“那你小心点，把这个支撑住，万一有坍塌，一定要当心。”
说着，她捡起秦豪之前的背包，从里面拿出安全绳索，跳下废墟。
她身手很棒。
江清梨看着那矫健飒爽的身姿，摇了摇头：“真羡慕明姐。同样是为了报仇，为了查明真相，她看起来比我游刃有余的多。”
程屿：“因为她除了要报仇，还有要保护的人。”
她有儿子。
江清梨嘴角轻轻抿出一抹笑：“是啊，我只想报仇，却从来没有真的要守护的人。所以才会看起来那么狼狈，对么？”
程屿沉默几秒：“小梨，你是有话想对我单独说么？”
“你受伤了么？”
江清梨突然问。
程屿愣了一下：“应该没有。”
江清梨：“其实现在，我只要把这根撬棍抽下去，你上面的两块预制板就都会塌下来。”
程屿微微思索了一下，便明白了江清梨的意思。
“如果你信不过我，你就动手吧。”
他轻轻咳嗽了两声，说。
江清梨的泪水滚了下来：“程屿，我真的怕我之后会恨你。”
秦豪说的那些话，大家早已心照不宣。
夏真乔需不需要受到法律的制裁，或许就在程屿的一念之间。
“其实你从来都没有被她蒙在鼓里过。”
江清梨哽着声音说，“程屿，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对么？你看得出来她是个什么样的心性的女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