滴答滴答，缝隙里流出的鲜血渐渐汇聚成小溪。
江清梨的眼前猛的一暗，下意识向后跳开了半步。
接踵而来的，是那种无边妄念一样的冰凉，混沌，恐惧。
程屿……
“小梨！”
苏明霞先一步扑上去：“冷着干什么！快点下来，一起挖啊！”
刚刚余震来袭的一瞬间，程屿奋力将两人推开。
狭窄的平台，原本不足五平方米的空间，在那一刻却仿佛能够容纳千山万水一样的宽阔深远。
原来两个人，哪怕只是走失在这平台上，都可以再也不见。
刚刚的震动改变了整个建筑废墟的结构，接着又是一声轰塌响，江清梨眼看着程屿和苏明霞所在的位置掉了下去了！
江清梨凝聚起意识，终于反应过来——
“程屿！明姐！”
……
此时此刻，场外的救援人员已经到位了。
陈凛最后一次确认已经关闭了所有的爆破电子操控系统，然后就在这时，一辆白色的车子从里面开了出来，所有人都以为是程屿和江清梨的时候，上面下来的却是金源和蓝晓幽。
“快，快，救护车呢！”
金源把受伤昏迷的蓝晓幽从车子上抢了下来。
一旁的江启从轮椅上直接弹了起来，跄跄踉踉扑上去：“元宝，元宝！小梨呢！”
夏真乔也守在另一边，看到车子出来，她先是一惊，随后赶紧扑上去：“你们看到程屿了么！是他救你们出来的么！程屿——这，领带？！”
目光落在蓝晓幽的大腿上，一条熟悉的领带被当作止血带紧紧扎在她的伤口上方。
“这是程屿的领带！”
夏真乔尖叫着，一把抓住金源的手臂：“你看到程屿了是不是！他人呢！”
“别碰我！放手！”
如果不是此时此刻还抱着怀里的蓝晓幽，金源只怕自己会遏制不住冲上前，直接把夏真乔囫囵揍一顿。
“是你派那个像金刚一样的杀手把我和晓幽给抓过来的，你以为我不知道么！你现在还假惺惺的干什么？我告诉你，程屿就算是死了，也是你亲手害死他的！”
将蓝晓幽交给一旁的医护人员，金源面向满脸焦灼的江启：“江叔您别急，我马上进去带着救援人员一起。我知道阿梨和程屿困在那里。他们在辅路桥的平台道/上，两个平台之间隔着，距离地面有五米多高。因为之前的爆破塌陷了路面，我们几个慌不择路跑上了东1区，但没想到楼梯紧跟着坍塌，我们下不去，只能从东1跳到东2，然后从东2下去。”
金源解释了当时的情况，因为蓝晓幽的大腿受伤了，根本没办法滑绳索过去。
还好程屿及时赶到，从废弃的楼梯上爬了上去，帮助蓝晓幽用绳索下降下来，他这才把人带出来救治。
“但是程屿他好像，好像因为一些心理原因，没办法从楼上下来。而且那根绳子不结实，之后就断了。他的体重承载不了，阿梨不愿意留他一个人，于是就——”
金源说，江叔你别着急，我喝口水马上就进去救他们。
“我跟你一起！”
江启坚持道：“这桥的设计图我见过，我知道里面的结构。”
可是江启的两条腿是残疾的，里面的废墟现场情况又复杂又危险，他怎么可以入内呢？
金源面露难色：“江叔，这个真的不行，万一——”
江启急了：“她是我女儿啊！我是建筑师，我比你们任何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构造和环境是怎样的。现在已经没有继续爆破了，所以里面的余震都是因为受力不均匀导致的。你们进去，那就是瞎猫碰死耗子，我进去，我才能有效防止接下来的坍塌！”
“可是江叔……”
就在金源还在犹豫的时候，身后一只大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。
金源一下子像触电了似的，整个人原地弹起。
“啊！”
“很疼？”
是萧誉。
他指着金源后背的一块骨头，淡淡道：“你的第七根肋骨已经凸出来了，赶紧跟去医院检查，从外观的血肿程度来看，很有可能有内伤，不容小觑。”
金源：“我……我没事！”
“我是医生，听我的。”
萧誉的口吻不容商榷。
他是医生，他太明白这种活蹦乱跳的伤者有多可怕了。
人家都说，一场车祸里，最吓人的不是躺在地上哼哼不能动的，而是满场大呼小叫帮着救人的。
很多时候，他们都是因为受了极重的内伤，外表根本看不出来，但大脑已经知道没救了，所以刺/激出了最后一支肾上腺素。
当然，也有可能是萧誉自己想多了，但金源这个状态的确有些吓人了，实在不能让他冒险。
“江叔。”
萧誉扶了扶眼镜，从救援人员那里拿过来两个安全帽。
“您说的没错，您比较了解建筑构造，有您在现场，应该会更容易救出他们。我陪您一起去。”
就这样，萧誉推上了江启的轮椅，一并朝着救援人员那里走了过去。
经过夏真乔的时候，微微停顿了一下。
“萧誉……”
夏真乔眼中含/着泪水，嘴唇咬到近乎发白。
“你不用跟我说什么，我会尽力，当然也会小心保护自己。”
萧誉连眼睛都没看她一下：“因为我不是为你，也不是为了你而为程屿。我是为了阿梨。我是因为喜欢她才想要跟她在一起，不是因为你喜欢程屿，我才想要成全你。”
“萧誉，我知道，但……程屿也是你兄弟……”
夏真乔的声音哽住了。
“是，所以我都会救，等我救出他们，我们再来算你的账。”
萧誉推着轮椅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救援人员一开始知道江启也要进去，都是不答应的。
但萧誉表示，自己可以签字承诺责任。
他坚决的态度就连江启都觉得不好意思了——
“萧医生，阿梨是我的女儿，我自己签字自己承担就行。”
萧誉：“那不行，我把您带进去，我必须要把您完好地带回来。就算不用对阿梨承诺，我也不惧怕这份担责。”
“你也喜欢阿梨？”
江启问。
萧誉点点头，看向窗外越来越黑的天色。
“太阳要下山了。”
漫长的黑夜之后，总是要迎来黎明的光。
那之后，所有的事，就都清楚了。
包括谁爱谁，谁欠谁。
……
滴答，滴答。
咣当，咣当。
程屿的两只耳朵里，两种不同的声音节奏在交替作响。
一种代表着生命流逝的绝望，另一种代表着重见天日的希望。
“这个不行！太细了！”
苏明霞扔掉手里的钢筋条。
她说这个力度的钢筋连打人都打不晕，根本没办法挖掘。
而刚才她之所以能够一下子把秦豪放倒，完全是因为她身上还带了一支电击棒。
“小梨，你去秦豪那边找找，我记得当时他手里有一根撬棍。”
苏明霞对江清梨说。
“好，我……我马上……”
江清梨不顾磨破的手掌和膝盖，在一堆破石烂瓦之间翻找。
“这个是不是！这个——”
然而撬棍在手，江清梨却发现了另一件令她不可思议的事。
秦豪呢！
秦豪人呢？
刚才发生余震的时候，他就倒在几个人身边。
然后程屿将她和苏明霞推开，自己被一堆预制板砸了下来——
程屿清楚地听得到外面的动静，奈何身上却动不了半分。
除了肩胛骨上的伤之外，他似乎并没感觉到身体上其他部分有疼痛感，但那种强烈的窒息却是很真实的。
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身上，却是软乎乎的，并不疼。
而那些滴答滴答的声音，从自己的耳边滴下来，仿佛就在咫尺，十分真实。
程屿倒吸一口气，试着发出一声呼唤。
“小梨……”
江清梨愣住，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幻听了。
“程屿！”
“程屿是你么！”
江清梨敲打着外面的钢筋水泥。
“你坚持住，我和明姐，我……我们想办法救你出来！”
然而这时候苏明霞也意识到了秦豪的“失踪”，她觉得情况不太妙。
“程屿，你受伤了么！能不能坚持！”
苏明霞把江清梨轻轻拉到身旁，又对她说：“小梨，我们不能两个人都在这里挖，要么你去找救援。现在秦豪不见了，他要是躲在暗处，我们两个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。”
“明姐……可是……”
江清梨原本还有些犹豫，这时她听到程屿在废墟下跟自己喊话。
“小梨，明姐，秦豪在这里，跟我在一起——”
什么？！
江清梨和苏明霞整个都懵了。
但事实就是，秦豪的的确确是在几块预制板从天而降的时候，奋不顾身扑在了程屿身前，替他挡住了致命一击。
头脑终于清醒过来的程屿意识到，自己之所以没有感觉到疼，是因为身上垫着软绵绵的人体。
而那些沿着自己耳边，脸颊，不停流淌下来的猩红的血，也不是他自己的。
“秦豪，你还活着么？”
程屿倒吸一口气，试着动了动那一侧没有受伤的肩胛。
“嗯。”
身后传来很虚弱的一声反应。
程屿咬咬牙：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“程总，放过阿乔行么……”
秦豪声若游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