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过三巡，林怀瑾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虽说按着规矩，小孩儿过年是要守岁的，但林宛瑜跟宋悦都不大讲究这个。
林宛瑜回头看了一眼，见林怀瑾睡着了，怕他着凉，索性轻手轻脚的过去，把人抱回了房间。
县城的房子很小，只有两室，林宛瑜为了让宋悦睡好，都是她跟林怀瑾睡一间房的。
宋悦看着她小心翼翼怕吵醒孩子的模样，眼神也有些悠远。
等到林宛瑜出来的时候，就见宋悦坐在原地，只是目光却愣愣的看着窗外。
已经深夜了，但过年的气氛仍然是浓厚的。
各色彩灯悬挂，就连夜色都变成了五颜六色，爆竹声声噼里啪啦，烟花也朵朵腾空。
到处都是热闹的。
但在这一片喧嚣的气氛里，林宛瑜却觉得，宋悦的身影都带着孤寂。
她无声叹了口气，过去拿了个薄毯子，给宋悦披在了肩膀上。
家里这几年都没怎么住人，暖气也不大热，宋悦喝了酒，才觉得有点冷，这会儿身上一暖，下意识回头看林宛瑜。
见她时，先露出一抹笑：“没醒吧？”
林宛瑜摇头说没有。
宋悦就起身，拉着林宛瑜的手去沙发上坐着。
电视的声音被调到最小，里面载歌载舞的声音成了背景音乐。
宋悦递给林宛瑜一个抱枕，林宛瑜接过来抱着，就听她说：“咱们聊聊天吧？”
林宛瑜点头说好。
也许是回到了老房子里，也许是因为这里以前的记忆太多，所以宋悦的聊天，其实都是在说以前的回忆。
林宛瑜看着她眼神中的悠远，听着她回忆从前：“你大概不记得了，刚到家那会儿，你只有那么一点，小小的个子，眼睛大大的，笑起来像是月牙儿。我那时候还想，谁家这么作孽，这样小的孩子，都能忍心抛弃。”
但后来，宋悦大概知道了一点原因。
因为，林宛瑜不是很聪明。
她一开始，甚至连话都不太说，虽然爱笑，可总像是带着点笨拙。
怯生生的模样，惹人心疼的很。
“那会儿，大家都说，‘你们家宛瑜怎么傻乎乎的呀’，我跟你爸爸就紧张的很，还带你去看过医生，不过医生说你各项指标都没问题。再后来谁说你傻，你爸爸就头一个跟人家急，说我闺女就是发育的晚，你们懂个屁！”
她说到这儿的时候，又忍不住笑：“你看，可不就叫他说中了？现在，我们家女儿出落得又漂亮，脑子又聪明。”
宋悦说起从前，看着眼前人的时候，目光就染上了几分泪意。
她伸出手来，摸了摸林宛瑜的脸。
这么漂亮的一张脸，眼神也跟小的时候一样。
最容易让她心软了。
林宛瑜被她摸着，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，轻声问：“我那时候很傻吗？”
宋悦顿时反驳：“才不傻呢，我们宛瑜不是傻，只是有一点一根筋而已，认死理儿。”
她认真的回想着，跟林宛瑜形容：“你从小就单纯，又单纯又善良，好像一点点事情就能把你骗到。但妈妈知道，你不是好骗，你是太单纯了，容易相信人。”
宋悦比谁都清楚，她的女儿只是太善良了。
她像是一块澄澈的水晶，毫无杂质，所以才显得那些人污浊。
后来她怀孕的时候，好多人都在跟宋悦讲：“你总算苦尽甘来了，有了自己的孩子，就算有依靠了。”
还有人去林宛瑜的身边念叨，说什么，有了亲生的，日后林宛瑜就得往后排了。
但那些碎嘴子的，都被宋悦先堵住了嘴：“宛瑜就是我女儿，我有她那天，就已经苦尽了。”
她一遍遍的告诉林宛瑜，妈妈永远爱你。
她也无比清楚，她永远爱这个女儿。
什么亲生不亲生的，在她的眼里，这就是自己的亲生女儿。
是她聪明又漂亮的女儿，是毫无瑕疵的女儿。
宋悦说到后来，一双眼睛里就被泪意蒙住。
她看不清楚眼前的林宛瑜，任由对方给自己擦眼泪。
也听林宛瑜轻声说：“您说的对，我就是您的女儿。”
宋悦闭了闭眼，紧紧地攥住了林宛瑜的手。
然后，深吸了一口气，哑声说：“小瑜，我问你一件事，你认真的回答我，好不好？”
宋悦说这话的时候，手指都是在发抖的。
林宛瑜感受到这她的紧张和恐惧，瞬间了悟。
她想起来，上次的那个夜晚，宋悦也是这样一副表情。
当时宋悦想要问她的话，后来被一个电话打断，就再没能说出口。
但今夜，林宛瑜有了一种预感。
宋悦大概是下定了决心。
林宛瑜轻轻地点了点头，郑重地跟她讲：“您问吧，我知无不言。”
听到林宛瑜这话，宋悦一瞬间红了眼眶。
她张了张口，声音里越发的哑。
她的手指还在林宛瑜的脸上，轻轻地抚摸过去。
带着依依不舍，和孤注一掷。
许久之后，她才收回了手。
哑着嗓音，一字一顿的问：“其实，你不是小瑜，对不对？”
这话虽然是问句，可是宋悦却是肯定的。
从醒来后看到林宛瑜，到后来那些违和感一点点的浮上心头，再到后来，她留心观察，一点一滴的去确认。
宋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完全肯定的。
但她就是知道。
这不是自己的女儿。
眼前这个女儿很好。
她一如既往的漂亮聪慧、甚至有勇有谋。
她让这个家变得更好。
她让自己跟林怀瑾都得到了更好的生活。
但是，这不是她的女儿啊。
“我，我在网上查过，那些戏曲、那些古调，都不是一朝一夕的。还有，言行举止的习惯，你有的时候很像，但有的时候又很陌生。”
这段时间，宋悦不止一次的想，要么算了，别问了。
也许只是女儿长大了，有了变化。
可宋悦不敢不问。
如果这不是她的女儿，如果连她都不肯追究。
那么，她的小瑜怎么办呢？
所以，宋悦咬着牙，一字一顿的问。
问完后，又有些泣不成声：“你不是她，你不是我的宛瑜，不是，不是我的女儿……”
宋悦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，却固执的问：“对不对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