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灵秀当然不同意。
子女们都在外地，现在还没过来，父亲就在手术台上，他怎么可能去休息？
只是，他到底年纪大了，没一会儿，秦池先扶着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。
“您休息一会儿，我们都看着呢。”
听到秦池这话，赵灵秀才没反对，叹了口气，又轻声道谢：“辛苦你们了。”
其实最辛苦的是赵灵秀。
毕竟才录制完综艺，这还没过多久，就直接赶回家，现在又这么一通折腾，他也有些精力不济。
秦池让林宛瑜在这里守着，自己则是去买了点吃的喝的，再回来时，正好看见手术室的灯灭了。
林宛瑜几乎是应激似的，快步围了过去。
她离得近，赵灵秀都没她快。
医生出来时，林宛瑜紧张的声音都有些发抖：“医生，我……赵老先生他怎么样了？”
在等待的这段时间，林宛瑜整个人的神经都是绷紧的，且无数次的在后悔。
当初在家里时，赵福生试探她的时候，她怎么就不肯承认呢？
生死一道门前，她才恍惚觉得，自己之前做错了。
明明知道的，师弟已经这么大年龄了，光景还能剩下几年呢？
但是她却一直坚持，否认所有跟自己有关的一切，甚至为了不被师弟怀疑，还尽可能的不来看望对方。
如果……
如果他真的就这么没了，林宛瑜大概此生都会在懊悔中度过。
幸好。
在看到林宛瑜苍白的脸色时，医生先冲着她露出了笑容：“放心放心，患者已经没什么大碍了。”
老人上了年纪，各个器官都像是一朵快要凋零的花。
但还有几分生命力。
林宛瑜这才松了一口气，整个人却是软了一下。
还是秦池眼疾手快，在她旁边扶了一把，赵灵秀则是询问：“那，我们现在需要做什么？”
医生跟赵灵秀交代了一番，林宛瑜则是看着赵福生被推出来。
老人躺在床上，像是一根生长了许久的枝丫。
已经看的出上面的斑驳与疤痕，陈皮似的，处处都是陈旧的。
就连眼神，也是浑浊的。
但他还有一点精力。
在被推出来的时候，赵福生的眼球微弱的转动了一下，然后，就定在了林宛瑜的身上。
林宛瑜始终注视着他，跟他四目相对时，她看到赵福生冲着自己艰难的勾了勾嘴唇。
只一个笑容，林宛瑜瞬间被人攥住了心脏。
她努力的露出一抹笑。
直到赵福生被推到了病房里。
看不见人的那一刻，林宛瑜突然蹲在了地上。
赵灵秀今夜大起大落又大起，整个人也有些虚脱，秦池扶着人去找了护士，又见赵家的家属们赶过来，把人交给了他们。
等到忙完这一切回头的时候，就见林宛瑜背靠着墙壁，低垂着头。
他吓了一跳，快步走过去。
“林……”
只是一个字出，他就顿住。
林宛瑜的手捂着脸，眼泪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。
是无声的。
可情绪浓郁的，却又像是呐喊一般。
秦池抿着唇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。
等到林宛瑜将手从脸上拿起来的时候，才递过去了一张纸巾。
“擦擦吧。”
林宛瑜眼睛通红，整个人是静默的，如果不是手上跟脸颊的眼泪，秦池甚至不敢相信她哭了。
然而有的人，就连眼泪都带着力量。
他无声叹了口气，问：“吓到了？”
其实从今夜来的时候，秦池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。
一个跟林宛瑜不过寥寥几面的人，真的会让她有这么大起大落的情绪起伏么？
但最后，他只是说了一句：“别怕，人平安无事。”
夜风温和，男人说话的声音也温和。
加上这样的环境，林宛瑜突然有一种，他在安抚自己的错觉。
她仰头看了一眼人，又肯定。
不是错觉。
他是在安慰自己。
只是年轻人，大抵没经历过太大的风浪，所以就连安慰人都有些笨拙。
林宛瑜不知想到什么，又弯了弯唇，才轻声说：“嗯，谢谢。”
她要谢的太多了。
秦池还想跟人开玩笑，就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走了过来。
“您是林小姐吗？”
林宛瑜不认识她，秦池却记得。
这是赵灵秀的外孙女，刚才连夜带着父母赶过来的。
女孩子的脸上难掩疲倦，声音还有些小心翼翼。
林宛瑜说是，女孩瞧着她脸上的泪痕，话都顿了一下，才说：“不好意思，您能去看望下我太外公吗？他想见您。”
林宛瑜并不意外。
却紧张的攥紧了手中的纸。
“好。”
她说，起身的时候，腿瘸有些麻。
从走廊到楼下病房，其实并没有多长的路，林宛瑜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。
她甚至在脑海里过了许多想法，都没有找出来一个完整的思路。
该怎么跟师弟说第一句话？
在他们心知肚明，对方都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。
她甚至有一瞬大脑空白，想不起当初自己是怎么跟赵福生相处的了。
时间太长了。
长到他们已经横亘了那么多年，就算是讲述故事，都能够几天几夜。
可时间又太短了。
短到她那一生诸多遗憾，到了现在，又全部随风散去。
直到进了病房，林宛瑜才松了一口气。
室内有好几个人。
都是赵福生的晚辈。
他前半生吃苦无数，后半辈子，还算是平和喜乐。
儿子孝顺，小辈儿们也贴心。
前几年妻子死后，儿子儿媳不顾反对搬来跟他一起住。
而现在，就算是在病床前，也有这么一堆孝子贤孙守着。
算是圆满了。
林宛瑜那点紧张，突然就散了干净。
看到他过的不错，其实她就没什么可说的了。
但赵福生想跟她说的话，显然很多。
他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人，声音微弱：“你们，先出去一下吧。”
他说话时摆手示意，声音里都是遮不住的沧桑与无力。
小辈儿们不放心，他们并不认识这位林小姐。
但赵灵秀却莫名懂得父亲的心思，冲着林宛瑜颔首，轻声说了句：“麻烦您了，林小姐。”
父亲年纪大了，总是记不得现在的事情，但过去的，却总是记忆深刻。
而现在，他大概把林宛瑜当成了那个同名同姓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