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诺言?”
胖子满面凝重,斟酌了片刻后,终于忍不住发问:
“谢姑娘,你和陈均是何时,有了诺言在身的?”
“并非是我,而是...”
谢婉话音顿了一瞬,低叹在悄然间离口,覆有一层茧的指腹,无意摩挲过杯沿。她半阖着眼,似不愿面对一般,沉默许久后才道:
“我爹。”
“谢将军?!”
惊呼响险些掀开房顶。
赵逢云和胖子对视一眼,皆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惊讶。
他们原猜想,是谢婉对陈均一见钟情,又因性情刚烈,不愿屈从家里的安排,才做出断绝关系自行嫁娶的种种事来。
但没想到,其中竟还有谢老将军的缘由。
“陈均的父亲曾是我爹的副将,于他有救命之恩。他们那时乃生死之交,我爹更许下承诺,日后若有女儿,便嫁进他家门,让两家之间结为姻亲。”
谈及到此处,谢婉忽皱紧眉头,神情陡然变得郑重了不少,让姜弃去关紧了店门,确定了四周再无外人后,沉声道:
“但后来,我爹发现陈均的父亲竟通敌卖国,暗中和塞外联系,送了不少情报过去。”
宛如晴天落下一道惊雷,炸在了逐月楼大堂。
赵逢云和胖子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,面面相觑间,只能咋舌。
“念及过往的情分,再加上陈均父亲苦苦哀求,爹在查清楚除了他之外,他家里人和此事并无干系,于是给他保全了颜面,只以重伤不愈为名,草草结束了此事。”
谢婉回忆到了此处,眸底浮起一抹悲凉之色,而后道:
“但家中唯一的顶梁柱去世,即使爹给了不少的抚恤金,陈均母子的日子过的仍不算好。后来他发愤图强,在上京赶考时,带来了和我的婚书,又花废了不少的时间,找到了镇国将军府,之后就有了我们的第二次见面。”
“我怎觉得,有点太过巧合了?”
胖子摸着下巴思索,越是听谢婉之言,越是觉得陈均每一次的出现,都带了几分古怪。
但对于情情爱爱的一事儿,他不如赵逢云看的书多,于是偏过脑袋,向他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。
“是不大对劲,先是在你面前勇敢出头,先博得一分好感,之后再拿着婚书上门时,想要让你点头答应下嫁,这不是容易多了?若再摆出一副傲骨铮铮,不卑不亢的模样...”
赵逢云打开折扇,下了定论:
“若是那些专门为了宫斗宅斗培养的女子,自能看出其中猫腻。但以镇国将军府的威名,怎会让自家女儿,去钻研那些东西,所以你会被那心机深沉的哄住了,并不怎奇怪。”
“现在看来,你说的没错。”
谢婉深深看了赵逢云一眼,连他坐在凳子上,只听了个大概,便能通晓的计谋,她却是深陷其中,到了此时才算真正看清楚。
从头到尾,陈均对待她,只有谋算和利用,根本不存半点真心。
所谓的情深意切,不过是哄她这个傻子罢了。
“我和爹娘大吵一架,认为陈均父亲的行径,算不得他的身上,他们越是反对,我越是坚定了要嫁给他的心思。”
谢婉放在桌面的手掌,慢慢蜷缩紧,骨节捏成惨淡的白,直到一阵温热感覆上,暖流涌进身躯,驱散了打从心底散出的严寒。
长长出一口气,她偏过头,对上了姜皎漆黑的眼眸。
心口的冷意被驱离,谢婉勾起唇角,反握了她的手,缓了一缓后,道:
“现在想来,大抵是我的前半生,活的太过顺利。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,爹虽然刚正不阿,却从未如对待其他兄弟一般,严苛要求我,凡是我想要做的事情,即使他不允许,在我闹一闹后,最后也全会如愿以偿。爹和娘只盼着我能随顺安稳一生,却没想到...”
她没再讲下去。
倒是赵逢云,看了眼楚赢后,试探般地道:
“说起来,将军夫人前几年...”
“娘去世了,我知晓。”
谢婉打断了赵逢云的话,面上依旧一片平静,唯独握住姜皎的手掌,陡然加重了几分力。
不愿再提起有关镇国将军府的种种,她闭上眼,继续说起了和陈均的过往:
“后来,我和陈均私下见了几次,越发笃定了要嫁给他,甚至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。”
“我们一同生活了几年,日子过的贫苦,偶尔娘会过来看望我,每次见到我都哭的厉害,我却甘之如饴。”
“当陈均考上功名时,我还和娘说,要向她和爹证明,我的选择是对的,是他们当初看走了眼。”
将过往种种,化为轻描淡写的几句,谢婉口中溢出一声轻笑,最后道:
“现在看来,错的那个人,从头到尾都是我。”
死寂持续了许久。
胖子和赵逢云唉声叹气的,原是口舌顶好的两个人,然到了此时,面对着一身疲惫的谢婉,却不知该说点什么。
谢婉有今日,实属可怜,然一切为咎由自取,她自己亦心知肚明。
“你日后,作何打算?”
还是姜皎开口,打破了过于沉寂的氛围,她看向谢婉,道:
“我这里还缺...”
“小老板,我承你太多情了。”
知她的意思,谢婉率先摇了摇头,指尖点着姜皎的手背,她笑着道:
“你是个好人,无需背着我这个包袱,平白给你添麻烦。”
“什么包袱?”姜皎抿紧唇,加重了语气道:“我并非收留你,是要留着你干活的。”
谢婉盯着她的眉眼,直到姜皎被瞧的耳尖泛粉,她才笑着道:
“说来,我虽不知道之后的路,该如何去走,但天下之大,难道容不得一个我吗?”
“你有没有考虑过,回谢家。”
楚赢突然开口。
使得大堂再次凝重起来。
赵逢云和胖子连喘息都压低了声响,一双眼紧紧锁在谢婉身上,想要听听她的回答。
她身体不好,独自一人在外,怎也不能让人放心。
若是能摒弃前嫌,重回镇国将军府,到了真正在意她的家人身边,想来才算真正的安全。
但谢婉安静了一会儿,竟是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