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青楼女子这四个字,被从苏娇娇口中吐出,她连身形也跟着蓦然僵了半瞬,如想到了什么畏惧的事物般,整个人向后退了些,让脊背抵上了冰冷的墙面。
寒意钻进肌骨,她双眸紧闭,手掌到底略过了小腹,逃一般地藏到了背后。
“我的出身,我这个人,并非干净的。”
苏娇娇抿紧了唇,双腿缓缓蜷起,她整个人缩在一起,嘴里吐着声声言语,却仍未敢去看姜皎。
“即使段方平不在意,我也能感觉到,那些人看着他的眼神,是个什么嘲笑的样子,暗地里又都说了些什么。”
姜皎沉默片刻,在苏娇娇微微发抖时,将掌心覆在了她微凉的手背。
暖意驱散了凝在心口的霜,她睁开眼,喃喃道:
“他年纪不小了,有为自己做出的决定,负责任和承担后果的能力,又是...是真的爱我,能挨的住那些东西。”
言到此处,姜皎终于明白了苏娇娇的惶恐。
她在得知自己有孕后,第一反应并非欢喜,更是担心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,在刚见到人间的那一刻,就被流言蜚语缠绕其中。
苏娇娇出身红尘,太懂得一个人的出身,所给予而来的成见,是如同大山般坚固的存在。
连寻常成人,也无法抵抗过人言可畏。
更何况是个孩子。
一想到从怀胎十月,从肚子里面生出来的孩子,要遭见各种异样眼光的打量,苏娇娇一颗心揪起,疼的实在厉害。
有些难堪,她可以忍耐,但孩子不一样,她又哪里舍得呢?
姜皎沉默了一会儿,道:
“段大哥在知晓你怀孕后,虽然很高兴,但更加在意的,还是你的身体状况。”
苏娇娇一愣,眼底闪过一丝复杂。视线落向窗子,当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,正如保护神一般,守在门外时,她心口蓦然泛起一阵酸,轻声念了句:
“呆子...”
“我不会左右你的想法,不过是将看到的,告诉给你而已。”
掌心挪到苏娇娇的小腹上,姜皎放柔力道,短暂地一抚而过。
脊背挺直了些,她神情蓦然起肃,连碗里的参茶,也跟着荡起一圈涟漪。
抬眸注视着苏娇娇,姜皎沉声道:
“这个孩子,是在你的肚子里,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,任何人都无权左右,包括段方平。”
她这番论调,若让旁人听在耳里,怕不得惊掉下巴。
旁的女子有孕在身,听到最多的劝,是要她们小心顾着身体,千万保证肚子里的孩子康健,如此才好为夫家开枝散叶,落个好名声。
然姜皎却截然不同。
寻常女子身上层层叠叠的教条,在她的眼里,还不如一根柴火有用。
比起一个此时藏在肚子里,仅有花生米大的孩子,姜皎更在意的,是苏娇娇的想法。
若她不愿意,谁也莫想要勉强。
哪里能想到姜皎会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,简直是将苏娇娇打小耳提面命的,对于女子的训导,彻底击成粉碎。
她愣了更久的时间,手指颤了又颤,脖颈僵硬地抬起,触及到姜皎果决的目光,苏娇娇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两下,竟忽地笑了。
“你竟会这么说...还真不愧是小老板。”
身体彻底软下,苏娇娇挪了位置,倚靠在了姜皎的肩头。
“这种话若是让旁人听见,怕不是要以为你疯了,身为一个女子,不想着为夫家生下男丁,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论调。”
她一直逃避的手掌,落向了肚腹。
触感是一片温热的柔软,和平常一般无二,但光是意识到孩子的存在,已足够软了苏娇娇的神情。
姜皎垂下眼,留意到了她情绪间的变化。
知道苏娇娇并非不想要这个孩子,只是不想要,让她生下来的骨肉,经历那些她曾经体会过的羞辱罢了。
将温热的参茶,送到苏娇娇的面前,姜皎道:
“苏娇娇,你不是懦夫,段大哥也不是。如果你生下来的孩子,会被三言两语轻易击垮,那也不配成为你的孩子。”
她的嗓音不重,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,苏娇娇却从中,听到了安慰的味道。
让她原本动荡难安的情绪,彻底平复在心口。
惶惶的念头终于定下,苏娇娇接过碗,一口气喝干了大半,见了沉在碗底的参片残痕,她笑着嗔道:
“我好着呢,哪里需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吃?怪浪费的。”
参茶泛苦,姜皎递给她一粒山楂,嘱咐说:
“要喝完。”
苏娇娇点点头,也舍不得浪费上好的参,喝完了剩下的茶后,又咬着牙,将参片胡乱吞下肚子。
从舌尖到喉咙皆苦的厉害,她吸着气,将山楂胡乱吞进肚子里。
稍稍缓和了些,苏娇娇拽住姜皎的袖口,轻声询问:
“等这娃娃出生了,认你做干娘好不好?”
姜皎正要拿着空碗离去,听见这话,不由投去一道不解的目光。
撞见她的眼神,苏娇娇“噗嗤”笑出了声,将身体投进软绵的被褥当中,她懒洋洋地舒展过腰肢,娇声道:
“忘记你年纪还小,这样要给小老板叫老了。”
将苏娇娇心情转好,整个人放松了许多,姜皎也没再多留,只道了句:
“我让段大哥进来照顾你,等再休息一会儿,起来吃饭。”
她走出房门,一眼见到了站在门口的段方平,他似在走神般,并未注意到姜皎的出现,整个人木愣愣的,唯独眼眶红的厉害。
房门并不隔音。
方才姜皎和苏娇娇的对话,也没有刻意压低声响。
估计段方平应是听见了不少。
姜皎脚步一顿,没有刻意出言提醒,仅在走过段方平身前时,低低咳嗽了一声。
段方平回过神来,连忙抹了两下脸,瓮声瓮气地道:
“小..老板...”
“段大哥,你去陪苏娇娇吧。”
姜皎微微颔首,算是应了他的招呼,之后也没打算再多说,直接要走进厨房。
但段方平却急急追上一步,嘴巴张张合合了半天,一张黑面憋到泛起猪肝色,似有话向同她说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