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…”
美妇人艰难摇头，脸色苍白如纸，一手压在胸口处，另一手哆哆嗦嗦地伸出，接下了茶杯。
由于手抖得实在厉害，半盏茶水被泼洒在外，等她送到唇边，杯子里已不剩下几滴残汤。
看美妇人仍然试图喝下，姜皎拿回茶杯，重新倒了水，送到她的唇边。
“有些凉了，先喝一口吧。”
美妇人有些讶异，不曾想到满面疏离，不见半点热络良善样的姜皎，竟会愿意帮忙。然不适感仍在翻腾，她只得抿了一口茶水，缓过气后，才轻声道：
“多谢...小老板。”
姜皎愿意出手相助，倒是让美妇人另眼相看，毕竟她和姜弃虽是姐弟两个，但给人的感觉，却是完全不相同。
一个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清气，光是被她一个平淡的眼神扫过，就会让人不自觉生出退避的心思，连靠近都要好生仔细再斟酌。
而姜弃则如同初生的朝阳一般，天真热切，诚挚明亮。
美妇人半阖了眼，等身体恢复了些力气，她重新望向姜皎，失了血色的唇微微扬起，勉强撑住一个笑容，道：
“我好多了，让小老板跟着担心，当真对不住。”
她说话之间，掌心依旧压在胸口间，似不适感仍存在般，只不愿在生人面前示弱一般。
“听着外面没有动静，可是要关门了？我这一走神，过了太久也不知晓...”
勉强撑住桌角，美妇人慢慢站起身。
这离得近了，姜皎才注意到，美妇人虽然纤弱，然身量却不矮小。不仅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，且手掌粗糙，无意露出的掌心，还覆着一层厚厚的粗茧，哪里像个高门大户娇养的闺秀？
纵使走路不稳，美妇人亦暗中咬紧牙关，不曾说出一句求助之言，眉宇间乍然浮起的英气，和长存的病态融在一起，倒生出几分异样的和谐。
这一幕任谁瞧见，估计都得心生敬佩。
姜皎在她之前出了门，将茶壶递给姜弃，让他去换了热茶来，而后回过身，道：
“你的红豆汤还没喝完。”
美妇人一怔，想起那碗仅仅抿了一口的桂花红豆汤，迟疑了下后，还是重新坐回到桌前。
拿起调羹，她送了一勺红豆汤进口，舌尖尝见失了暖意的甜味，心思却再次顺着这一口汤，飞出了老远。
“果然好味道，不过...却不如我之前喝过的红豆汤，来的好吃。”
姜皎没急着离开，余光扫过美妇人苍白的面容，淡淡应：
“是吗？”
沉默良久。
美妇人再次舀起一勺红豆汤。
“其实不是的，小老板的厨艺，当真是我尝过最神奇的了。”
她嗓音顿了顿，许是思及了一些往事，亦或者身体上的不适感，使得人脆弱了些，话到了嘴边，也就顺势被讲出了口。
“只是因为再也得不到的东西，只留存在记忆里，靠着午夜梦回之际，寻见一点残痕，于是被不断的美化罢了。”
取了姜弃递来的茶，姜皎重新倒上一杯，送到美妇人手边，又拿了件稍厚些的外袍，拿给了她。
“新的，有些凉了，穿上吧。”
美妇人倒也痛快，直接披上了外袍，端起了热茶一口喝干大半。
暖意沿着喉咙滚进身体，很快绵延到了四肢百骸，她不由喟叹一声，将茶杯捧在掌心，视线落向姜皎，忽道：
“你和那小少年，应并非花街这边的人吧？搬来这里可还习惯？我曾经，也在这边生活过一段时间。”
“还好。”
姜皎也倒了一杯茶，在美妇人身边坐下，见她脸色稍稍好了些，方收回了目光。
美妇人留意到她的动作，眉眼间神情更柔，似太久没遇见个能说话的人，即使得到的回应不多，仍继续娓娓道来：
“我在这住的时候，日子过的很艰辛。平日里莫说红豆汤了，连清粥馒头都用不着，大多时候都用干饼子果腹，有时候实在没了银子，只能啃两口米糠。”
“米糠？”
听到这处，姜皎微皱了眉，想到米糠的用处，不由投去一道疑惑的目光。
有关食物一道，她不会记错，更知米糠这物，不仅食之无味，口感极差，难以下咽。
且大多是来喂猪养鸡，而并非给人食用。
而美妇人虽掌带茧，但姿容仪态俱佳，显然并非苦出身的姑娘家，怎会跑来花街这等末流地，还得靠吃米糠度日？
她虽有几分不解，却并未问出言语，仅端起茶杯，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。
好在短短相处之下，美妇人对姜皎的性情如何，心里有了几分了解，猜她面冷心热，没有直接动身离开，就是愿意听完剩下的话。
面上浮起一抹浅笑，美妇人看向窗外，见了朦胧的光影，眼里当即露出一抹感怀之色。
“我娘，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，偷偷前来花街看望看我，还带来了我从小到大，最爱喝的红豆汤。”
指尖抚摸过调羹，一颗红豆在碗中起起伏伏，被美妇人舀起后，才乖顺地躺在勺底。
似不舍得吃般，她出神了好一会儿，才将红豆汤送进口中。
“在那之前，我一直以为她在气我。”
慢慢将一碗红豆汤用完，美妇人掏出钱袋，直接摸出一锭银子，放到了桌上。
“小老板，给你添麻烦了，店里这么辛苦，还要让你浪费空闲，听我这个说这些。”
她向姜皎微微颔首，也不要找零，直接起身离去。
直到了门口，美妇人脚步一顿，脖颈后侧了一寸，轻声问道：
“下一次，能否劳烦小老板，给我做一份，不放桂花的红豆汤？”
“可以。”
姜皎收起银锭子，干脆点头。
“下次再来，你仍可以直接到我房间用饭。”
“多谢了。”
美妇人已离了房门，耳畔忽又响起姜皎的声音。
“若是心疾的话，平日里可用些蜜饯山楂，另外出行在外，最好莫要独自一人。”
隔了些距离。
她的话并不算太清楚。
但其中被藏匿住的担忧，却被美妇人清楚捉住。
这小老板...
果真是个顶有趣的人。
“多谢小老板关心，我并非心疾，只是...”
离口的话顿了顿，美妇人没再继续讲下去，遥遥看了姜皎一眼，她道：
“小老板，我名谢婉，今日承蒙你招待，我们日后再见。”